白手心道，新主任倒是个干脆人。

“主任，谢谢你。”

主任又微笑了一下，“其实，你我有共同之处。我是学经济学的，听说你自学经济学，学得还挺不错的。”

白手忙道：“不不。主任，我就看了几本书而已，哪敢与主任相比。”

“你看过谁的书？”

“丁光远前辈。”

“那位还处于植物人状态的丁光远教授？”

“对。”

“你看过他的哪几本书？”

“也不是书，是他的手稿。”

“哦，你为什么不帮他出版？”

“他吩咐过，不许出版。”

“是么，我能看看吗？”

“对不起。主任，他吩咐过，不能给别人看。”

新主任点了点头，“是个高人啊。”

“是的，他的观点对我影响很大。”

新主任嗯了一声，“听说你还有另一位高人，对你的影响也很大。”

“主任说的是劝业旅社的齐再坤老爷子？”

“是的，听说你们还是忘年之交。”

白手笑了笑，“也不是，我哪敢与高我几辈的的前辈论忘年之交，主要就是我们比较谈得来，见面的机会比较多。我碰到问题，总喜欢向他老人家请教。”

“听说老爷子不喜欢与外人交往，能否帮我引见引见？”

“没问题，我待会要去劝业旅社，我向老爷子说一下。”

白手没把话说死，只是说说一下。万一老爷子不愿意见，他也好有个理由。

新主任终于说起了业界的现状。

“小白，你如何评价当前的房地产开发？”

白手犹豫了。

“主任，我不太了解。”

“哈哈。”主任笑道：“别人说不了解我信，你不了解我不信。小白，咱俩说好了的，我再强调一遍。你与老主任怎么交往的，与我也怎么交往。”

白手又腼腆的笑了笑。

新主任用期待的目光看着白手。

“我的感觉是三个字，有点乱。”

新主任做了个请的手势，“请用事实说话。”

白手说道：“三条政策实施前，商品房卖不出去，市场萧条，倒闭和关停的房企占了一半多。据我所知，最困难的时候，真正继续坚持的房企，全市只剩五十家不到。”

“这我知道。你正是在那时出手，收购了大量的商品房，稳定了整个市场。”

“现在正好相反。房子不愁卖不出去，刚建一二层的房子，都能通过预售卖出去。而且价格暴涨，房企获得的利润，甚至超过房子成本的一二倍。所以，房企如雨后春笋般的涌现。据统计，到现在为止，在本市注册的房企已多达三百家以上。”

“是三百二十七家。”

“现在的门槛太低，或者说几乎没有门槛。搞个一百万块钱，注册一家公司，就可以进行房地产开发。再去买一块地，拿这块地去银行抵押贷款，找一家设计院设计，找一家建筑商负责施工，就算是商品房开发了。”

“你估计有多少这样的企业？”

“至少两百家吧。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从别的行业跨过来的。因为没有资质认证这一关，他们轻而易举的就进来了。当然，还有两个原因。一是规划部门，二是土地管理部门，这两个部门卡得也不够严格……”

新主任听得相当认真。

白手说得有点多。

五点半，下班时间到。

新主任一边起身，一边说道：“小白同志，谢谢你，你反映的情况非常重要。今天就谈到这里，改天找个时间，咱们继续细谈。”

白手带着得意离开了市建委。

快六点时，白手来到劝业旅社。

陪着齐老爷子吃过晚饭，白手推着轮椅，把齐老爷子推到院子里。

这时，白手才说起他见新主任的经过，说得比较详细。

齐老爷子听着听着，脸色不好看了。

虽然是晚上，但院子里有灯，灯光仍然能照出齐老爷子脸上的不高兴。

白手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自己可能犯了大错。

“老爷子。”

“你啊，你最近得意忘形了，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了。”

白手还想解释，“老爷子，我认为，既然人家问起，那我就应该知无不言。”

“哼，到什么山唱什么哥，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老主任，那是个精明的体制人。你说什么都行，因为他能保护你。要不是因为保护你，他也不会提前几年退下来。”

白手疑道：“老爷子，你认为新主任不会像老主任那样？不会吧？”

老爷子说道：“你太幼稚了。新主任是个学者型官员，用你的话说，书生意气，挥斥方遒。这类官员，知道怎么做才好，却不知道怎么做才更好。”

“老爷子，你说的话，快把我说糊涂了。”

“好吧，我给你打个比方。你给老主任提意见提建议，他会说是自己的意见和建议，他会保护你。但新主任是学者型的，他觉得你的意见和建议有用，就会直接使用。因为他不会顾忌什么，只知道勇往直前。”

白手噢了一声，“你说他是个改革家，不仅不会保护我，更不会保护他自己。”

老爷子点了点头，“连我都知道，现在的商品房开发有点乱，连阿猫阿狗都想进来捞一把。大家都看得明白，但大家都不说，这是为什么？因为大家都知道，那两百多家阿狗阿猫的企业，不少是有背景的。有的还背景深厚，别说是你，就是连新主任也不敢轻易去得罪。”

老爷子絮絮叨叨，白手听着，其实心里早就明白了。

什么叫祸从口出，也许这一次真的要祸从口出了。

“小白，还有一个情况，也许你不知道。就是老主任退下来后，有不少人惦记新主任这个位置。据说，据说甚至是你那个朋友常清扬，也都想过新主任的位置，小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白手想了想，拿出手机，走到一边给新主任打电话。

电话通后，白手直接把他与老爷子的谈话里内容告诉新主任。

最后，白手表达了两个意思。

一是不要把他的意见和建议，当作他的意见和建议。

二是不要把他的意见和建议，当成新主任自己的意见和建议。

话说得有点绕，但新主任听得明白。

新主任告诉白手，他知道该怎么做。

打了电话，白手勉强松了口气。

“老爷子，谢谢你又给我上了一课。”

院子里有风，也有点冷。

白手要把老爷子推回屋子里，老爷子不肯。

白手拿下自己的外衣，披在老爷子身上，再把轮椅推到避风处。

“小白，你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白手反问。

“臭小子。”老爷子笑了，“借你的一句名言忠告你，上海很大，上海很小。”

白手点着头叹道：“知我者，老爷子你也。”

“说说，你是不是有计划了？”老爷子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