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白手是坦诚，对朋友和对老李老顾他们来说，嬉笑怒骂，爱憎分明，几乎是透明的。

他的想法，你可以猜中，因为他并不隐藏。

现在刚好相反，他变得高深莫测了，城府高筑了。

老李和老顾私下商量了一下，觉得职责所在，应该去找白手谈谈。

白手正在办公室里研究地图，办公桌上和茶几上还有地上，至少散落着十张地图。

全是上海的，而且是市区的。

“老李，老顾，你们坐。”

白手趴在地图上，拿着个放大镜，像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正研究他的作战计划。

要是搁以前，老李和老顾能猜个十之七八。

但现在，二人根本不知道白手的脑子里在琢磨什么。

足足十分钟，白手才爬起来。

“老李，老顾，你俩有事吗？”

老顾说道：“三个事。一是申风公司赔偿的七千两百万，已经通过法院执行局，全部转入咱们公司帐户上。二是腾飞大厦的废墟清理，现已全部完成。三是出走的员工，不包括民工，约有两百人请求回来上班。”

老李说道：“我补充两个事。一是魏国平和李玉宝他们，说跟咱们商量一下，希望咱们能把卖给他们的土地买回来。二是下半年的工作计划，咱们到下半年，如果没有新的项目，明年的活就接不上了。”

白手点了点头，“一个一个来。老顾，你说。”

老顾笑了笑，“这七千二百万的分配问题，我与老李有点分歧。老李认为，应该由总公司掌握，各分公司申请时，咱们再拨给他们。我的主张是全部下拨，具体的分配方案，根据他们的实际情况确定。”

略作思忖，白手笑道：“我折中一下。一半照老顾的办，一半照老李说的做。下面要用钱，总公司也要留点机动资金嘛。”

老李和老顾相视一笑，这个折中办法，他俩猜到了。

老板处理事情的办法和风格，还是一如既往的。

老顾继续说道：“腾飞大厦怎么办，是咱们自己重建？还是先放在闲着？或者是把地卖给别人？关于这件事，我与老李也有不同的想法。”

白手咦了一声，大感好奇，“不会吧？你俩怎么了，乾坤倒转，牛头不对马嘴了？”

老李笑着说道：“我认为，先闲在那里，等等再作决定。老顾主张，要么卖掉，要么自己重建。卖掉的话，有损公司的形象。重建的话，咱们现在没有足够的资金。”

“老顾，你说说。”

“卖掉，就相当于甩掉包袱，同时能获得一大笔资金。我算过了，加上周边的土地，一共有三百亩。现在火车站这片的地价，最次也在每亩三十万以上，咱们一下子能获得九千万的资金。”

“那重建呢？”

“重建的好处，就比较简单了。咱们急需新项目，好让员工们有活干。如果重建腾飞大厦，能一下子让五百人在三年内都有活干。”

白手想了想，给出了自己的决定。

“老顾，这事我同意老李的意见。先放在那里，等过一段时间再说。但是，通知乔教授，派几个人成立一个小组，给我重新设计新的大楼。”

既要搁置，又要设计，不说重建，又摆出重建的架势，老板的心思越发捉摸不透了。

老顾点了点头，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打了三个问号。

“小白，有两百人要求回来，这事怎么办？”

白手又先问老李，“老李，你什么想法？”

老李微微一笑，“这人啊，比事复杂，比事更难处理。”

白手嚷道：“哎，让你发表意见，不是让你发表感慨的。”

“请老板拍板。”老李笑道。

白手思忖了一下，“老顾，现在的人才市场和劳动力市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老顾告诉白手，现在的就业情况，是一头热一头冷。

热的是普通劳动力市场，通称“用工荒”，是严重的求大于供。

原因是一方面民工的流动性不够，像上海这样的大城市，方方面面的限制还有不少。

另一方面，南方经济特区蓬勃发展，民工大部分都跑南方去了。

冷的是人才市场，也就是有文凭有专业技能的就业者，却是严重的供过于求。

原因很简单，国企和地方国企大批改制，正掀起一场大规模的下海潮。

下海的方式多种多样，有自己创业，也有另找工作，更有很多下岗待业。

老顾告诉白手，就建筑行业来说，在现在的上海，至少有上千名中高级人员，其中四分之三来自全国各地。

至于技术工包括熟练工，没有两万也有上万。

当初主动离开腾飞公司的那些人，本意也不是另攀高枝，而是认为腾飞公司不行了，只不过是跳船逃命而已。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是，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主动选择退出的人，百分之九十以上是上海本地人。

他们发现，那边扔了饭碗，这边找不到饭辙了。

关键是白手活得很好，腾飞公司没死。

还有，腾飞公司的薪资水平，一直比同行高百分之二十到百分之三十，就凭这一条，跳槽者们追悔莫及。

按一般道理，好马不吃回头草。

对白手来说，应该是铁腕刹歪风，无情大丈夫。

老李和老顾二人一致猜测，白手肯定一个不要。

可白手给出了一个奇怪的说法。

“老顾，你告诉公司办公室和人事部，统一向这些人员解释。公司现在业务不足，现有人员已经足够，暂不对外招聘，以后有机会再说。”

这叫婉拒。

白手这么做，也有自己的考虑。

那些离开公司的人，至少有五十个，是那些关系户介绍来的，白手不想得罪那些关系户。

我可以拒收，但我并没有拒收，问题是现在没有活干啊。

这个问题就这么处理了。

还剩老李说的两件事。

后一件事是寻找新项目。

但是，白手风轻云淡，胸有成竹。

“老李，老顾，这事不用谈了。关于新项目，我自有安排，你俩不用担心，也不用操心。”

老李和老顾又互相看了看。

既然老板说已有安排，二人当然放心。

老李说道：“小白，现在还有一件事。就是魏国平和李玉宝他们，愿意以原来的价格，把从咱们手里买去的土地卖还给咱们。可他们说，联系你好几次了，你都没有回应。”

老顾也说道：“小白，大家毕竟是朋友啊。”

白手沉吟起来。

过了一会，白手问道：“老李，老顾，在去年那种情况下，我卖地，他们买地，是不是正常的生意行为？”

“基本上是。”老李说道。

“其中牵涉到人情吗？”

老顾说道：“没有。你愿卖我愿买，很正常啊。”

白手又问道：“那么，如果现在他们卖还给我，我接受了，我是不是就欠下人情了？”

老李和老顾一齐点头。

“宁欠他人钱，莫欠朋友情。”

白手说了这么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