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别说,白振兴虽没进过学校,却把童老五的说书本事学了个底朝天。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白振兴靠着说书这个能耐,没干过一天农活,童老五死后,他就成了温黄平原有名的说书人。
靠着这门手艺,白振兴娶了老婆,还接连生了仨儿子俩女儿。
白振兴的老婆郭彩娥,来自山区,长得好看。但从小患有小儿麻痹症,天生腿疾,又有贫血症,干不了农活。
孩子多,负担重,白振兴压力山大,开始嗜酒,自暴自弃。
后来,白振兴索性玩起消失,时不时的离家不归,也不给家里钱,扔下家里一残五小死活不管。
1980这一年,白振兴春节后离家,到下半年的秋末,还不见人影。
就这么着,身为大儿子的白手,赶鸭子上架,义无反顾的成了当家人。
白手十五岁,初中刚刚毕业,长得酷似他爸,也是眉清目秀,一张娃娃脸,身材又壮又高。
可惜,白手这个倒霉孩子,跟他爸一样,恰好也是正月初一出生,也是人们口中的“灾星”。
这还不够,白手的左手掌心,有一个豆大的白疤,娘胎里带的。
正月初一生灾星,左手白斑没好运。
凭这两句老话,注定了白手的童年时光,村里没人愿跟着他玩,没人登他家的门,更没人允许他进家门。
勉强读了五年小学两年初中,白手就没有过同桌,谁愿意跟一个灾星坐在一起呢。
至于白手这个名字,是不靠谱的父亲给起的,还挺实事求是,随口一叫,就在村里叫开了。
白手自己倒是想得挺开,从小就没心没肺的,名字就是个符号,人家爱咋叫就咋叫。
十岁开始在生产队干农活,白手有力气,干活不偷懒。都是一村人,大多数人倒不欺负他,十五岁时,工分做到了大人的十分之七。
白手是个乐天派,整天乐呵呵的,你骂他他还乐,就没见过他发愁的时候。
白手脑子好使,鬼主意满肚,当家大半年,硬是没让全家人饿着。
白手心有点狠,手有点辣,吃了点亏,他会暗暗找补回去,谁要欺负他弟弟妹妹,他敢拿着锄头砸你门窗。
但今天晚上,白手发愁了,愁得一个人蹲在门口,老半天一动不动。
明天,上面要派工作队,到白村来搞试点,生产队就要分田到户,落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
这是好事,自己干自己的活,白手喜欢。
可欠着队里的八十几块钱怎么办?
按照规定,生产队解散,队里的生产资料要分,欠帐也要先还。
白手知道,八十几块钱,他就是把刚分到家的七百多斤晚稻全部卖掉,也不够还的。
除了稻谷,家里穷得叮当响,四间破平房,一辆破板车,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
不还欠帐,怎好意思分田,队里那些大农具,农船、打稻机、犂耙、水车……也就失去了使用权。
活人不能让人尿憋死,虱子多了不怕咬,办法总比麻烦多。
白手去找老队长。
整个第一生产队,四十多户人家,一百六十来口,也就老队长拿白手当人看待。
老队长是个大好人,他安慰白手,欠生产队的钱,由他担保。到时候,白手家的债务,会分摊到几户人家,由老队长安排,并做说服工作。
总之,老队长让白手放心,不管怎么样,白家都能分到该分的承包田。
白手放心了,哼着小曲,披着夜色回家。
走到拐弯处,尿意来袭,白手停下,一边坏笑,一边冲着人家的墙根撒尿。
这是陈会计家,仗着兄弟多,这家伙跟白家不对付,最看不起白手,白手没少吃他的亏。
挖不了陈家墙脚,撒泡尿出出气也好。
咦,屋里还亮着煤油灯,还有人说话。
好奇心顿起,白手蹑手蹑脚,来到窗台下,将一只耳朵贴到木窗的缝隙上。
“大哥,明天分田怎么分啊?”陈家老二的声音。
“老规矩,抓阄呗。”是陈会计的破嗓子。
“有好田,有坏田。大哥,咱万一分到坏田,亏就吃大了。”这是陈家老三,白手常跟他斗嘴打架。
“对啊,大哥。要是分到那片高田,三天两头的漏水,光灌水费就付不起。”陈家老二最聪明,也就是最狡猾,号称陈家大军师。
狗日的陈老二,白手心道,你白手爷爷我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啊,明天你们要见机行事,把握好抓阄环节。你俩听好了,这个阄肯定是我来做。谁排前,谁先分,谁就能分到好田。到时候啊,你们要抢先抓阄,抓那几个我做了记号的阄。”
白手听着听着,差点笑出声来,赶紧拿手捂嘴。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隔墙有耳,狗日的陈大陈二陈三,我白手谢谢你们啊。
一边乐呵,一边悄悄后退十多步,白手转身就跑……
听了白手在“鬼影拐”走麦城,老魏哈哈大笑。
“老魏,你还笑话我啊。”白手苦笑道。
“你不该被笑话吗?干票行的,都知道这么一个道理,不能连续缺席两个集市日,否则就难以掌握行情。你接连缺席五个集市日,市场行情当然会惩罚你。”
“这倒也是。”白手无奈的点着头。
老魏道“所以,我就不再干票行了。一心不能二用,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现在五金生意红火,票行那点钱就不重要了。”
“老魏,你给我说说,这行情怎么突然就下跌了?而且还跌得这么厉害?”
“好吧,我给你举例说明,比方说粮票。你家今年单干了,你交公粮时,是不是有两个价格?”
白手点着头道“你说着了。征购粮一角一斤,而议价粮是一角五分一斤。”
老魏拍着桌子道“名堂就在这里。为什么搞议价粮,就是为了放开粮价,为了方便农户上街卖粮。这样一来,城里人买粮的渠道就多了,他们完全可以去市场上买米,那粮票的作用就降低了。”
白手思忖着道“早稻米不好吃,我们卖的就是早稻。城里人去市场上能买到好吃的晚稻米,虽然价格贵一点,但不用粮票。两相比较,肯定选择晚稻米。”
“于是,粮票就不值钱了。”
“这么说,粮票就没用处了。”
老魏摇头道“不是没用处,是用处不如以前大了。到大城市,粮票还很有用。买麦粉玉米粉高梁米,这些咱们这里不能生产,粮票还用得着。”
白手道“粮票对应的是农产品,我还能明白。可布票、烟票和煤票,对应的都是工业产品,它们怎么也贬值了呢?”
“道理差不多,产量高了,供应畅了,票的作用自然降低。比方说烟票,现在农村都在开设小卖店,小卖店卖的香烟,一部分就是不用烟票也能买到的。至于布票和煤票,与粮食一样,也是一个计划价,一个市场价。不用票就能买到东西,你说这票还能值钱吗?”
白手道“老魏,我最后问一个问题。这生意还能不能做?”
老魏笑道“能做,但咱们左手倒右手的,利润就不再丰厚。你要是实在没事干,不妨再干下去,但一定要及时的掌握市场行情。利润不大,也总比种田要好。你要是有别的行当,那就乘早收手,就像我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