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主人离去的老屋被彻底终结了芳菲的生命。那清新的藿香、成片的野菊、摇曳的紫荆、安静的夜来香、屋前的棕榈、后院的老槐…那个绿色清晨在坚硬的铲车面前消失得无踪无影。眼前是漫天尘土，尘土下是新增的废墟。那条因为别人家被拆迁而成为丧家之犬的流浪狗不知又流浪到何处。宝生踟蹰着，慢慢走回家。

小敏上班去了，亮亮上学去了，顾玉买菜去了，宝生散架般躺到床上。他摘掉眼镜，手枕到脑袋下面，两只眼睛似睁非睁看着房顶。房顶中央是他和小敏一起买回来的变色吊灯。宝生按一下床头开关，吊灯最外层的红色光圈亮了，宝生没戴眼镜，这圈红色光晕散发出放大的温暖；宝生再按开关，红色熄灭，中间一圈蓝色光亮起；再按，最里层是黄色光；再按一次，红、蓝、黄三种颜色一齐亮。宝生感到困倦，他起身拉上窗帘，第五次按下吊灯开关，房间里暗下来。宝生侧过身，闭上眼，进入梦乡。

顾玉骑了袁锦绣生前骑的三轮车把放学的亮亮接回家，亮亮跑到宝生床前：“舅舅，你怎么还在睡？”

宝生一惊而起，缓过神来宝生说：“妈，你怎么不喊我？”

“看你今天睡得比哪天都沉，就没叫你。”顾玉问，“赵宏图家房子拆了？”

“嗯，半个钟头拆完了。”宝生心里紧一下，不知道赵宏图家房子到底怎么解决的，他揽过亮亮，“亮亮，下午还是舅舅接送你。”

亮亮开心地“哦”了一声：“外婆，我肚子饿。”

顾玉忙不迭端菜上桌：“来吃来吃，饭菜我早做好了。”

宝生尽量避免让妈妈接送亮亮。三轮车上亮亮坐的小板凳是姐姐当年拿自己家一块木板钉的。顾玉非常喜欢这张小板凳，为方便拿，她在板凳一头自己锥了两个洞，穿上铁丝打了结做了个把手。宝生有时见到妈妈拎着板凳发愣，他明白妈妈是在想姐姐。

午后，宝生想去找赵宏图问问他家房子是怎么解决的，刚到半道儿，阚星星打电话来说要来他家玩儿，宝生估计是阚星星自己开药店的事儿赶忙转回家。

在药店工作时间长了，宝生知道阚星星家有钱。父亲阚德源在工厂改制时低价买下梁上电器厂，成立了梁上市德源电器股份有限公司。公司成立后，阚德源大刀阔斧实行改革，把改制前工厂从德国引进的一条高科技生产线充分利用，几年间积累了巨大财富。有钱后，阚德源做了两件大事：第一，换老婆。梁上电器厂厂办秘书金团子成功上位，成为德源电器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阚德源的正房太太；第二，阚董事长携新太太搬进六百平米的三层别墅，发达前阚德源阚厂长住的六十平米的工厂宿舍给了阚星星亲妈。那时候他家不远有个老邻居童强，当年童强就是通过阚厂长把宝蕙弄进梁上电器厂。

虽然阚星星和父亲日渐疏远，但在阚德源思想深处，儿子的地位却不可动摇，他知道儿子不满意他和他亲妈离婚，于是在其他方面全力补偿儿子。他本想培养儿子做接班人，阚星星却拒绝去德源电器工作。阚星星和孃孃感情深厚，阚德源遂了阚星星心愿，把儿子送到妹妹、妹夫的连锁药店学习。孃孃和姑父把开药店的窍门倾囊相授，姑父还带阚星星认识自己的很多药品供应商。时机成熟，阚星星决定自己开店。场地、资金不成问题，他准备药店开成超市形式，药品向顾客敞开方便顾客选购。姑父药店叫“余音大药房”，阚星星将自己的药店命名为“绕梁新特药”。顾名思义，阚星星以此表达对姑父的敬意和自己药店的经营方向，也和姑父的药店错开竞争。

宝生的执业药师证还有一个多月拿到，阚星星对宝生相当了解，他来找宝生寻求宝生加盟。宝生顾虑道：“当初是我爸的朋友托人我才调进你姑父的药店，这样走行吗？”

阚星星面庞黝黑，五官刚毅，一副浓眉衬托得双目聪睿有神，他说：“没事儿，我和我姑父说，他绝对支持我。”

宝生心里已经认可：“嗯。我要跟我妈和我家小敏商量一下。”

阚星星说：“好，叫她们放心，我的第一个店你做店长，工资开双份。以后你随时可以离开。我去做其他准备，估计再个把月你拿到证我的店也正式开张了。”

阚星星去办各种手续，和梁上药品监督部门的交道都由姑父领着去，再加上阚德源和各部门领导打过招呼，办证一帆风顺。《药品经营许可证》《医疗器械经营许可证》先发下来，然后去办营业执照、税务登记证、卫生许可证、健康证，办理gsp程序时间上要长些。

宝生先把好消息告诉妈妈。顾玉当然高兴，店长的工资比普通员工高，另外一本执业药师证还抵一个人，而且时间衔接紧密一点不耽搁，顾玉说：“你工资高了，正好让小敏早点歇，小敏快生了，别太累着。”

小敏下班回来，宝生关了房门沉下脸：“柴小敏，我妈说你快生了，赶紧回来歇产假！”

小敏吓一跳：“生，怎么了？妈没跟我说过呀！预产期还有三四个月呢，我这些时候身体也挺好，妈不是说多运动对生产有好处吗？”小敏眼见宝生在忍着笑，意识到宝生逗她,“有好事！快说快说！”

宝生笑出声：“不哄你了，别吓着咱儿子。”

“你怎么知道是儿子？做b超时人家不肯说。哦，我想起来，我们同事教了个好办法，从医生的话语中判断是男是女。下次我去做b超的时候试试。”

“还有这事儿？怎么判断？”

“比如，我有个同事说她去做b超的时候，医生看显示器，她也看，然后大惊小怪地说：‘哎呀，这多丑！要是个女孩怎么走得出去？’医生面无表情：‘你不用担心走不出去。’生，其实，医生就告诉她了。你说，这是男孩还是女孩？”

宝生哈哈大笑：“肯定是男孩啊！那女孩怎么说？”

小敏也乐：“女孩就这样：‘医生，我有个哥生的女孩，前几天说要把孩子小时候的衣裳送人。您说现在一个孩子怎么穿得了那么多衣裳？’医生说：‘叫他留在家里，别送人。’”

“哈哈哈，真逗人！”两人继续笑了一阵。宝生说：“你去做b超，可别这么说，留点神秘多好！再说，我妈说你怀孕的样子和我姐当年一样，肯定生男孩儿。”

“要是女孩呢？妈会不会不高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