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公,依仆之意,武英殿和贾蔷划清界限是应该的。对他提防警戒,也是应该的。私自调兵进京,还明目张胆的另起炉灶,换做是我,我也一样重重防备。
不过,他的情况也是大家一直看着的,到底有没有反心,也都清楚。
最重要的是,他能不能在德林号壮大的同时,让大燕也一并壮大富强?
用贾蔷的话来说,如果能做到双赢,甚至大燕要强盛的更快,更好,那么还需要视他为仇寇逆贼么?
当然,这需要三到五年的时间慢慢观看,正如半山公先前所言,且观之。
既然如此,仆以为,在且观之的时间内,倒也不必急着处处打压提防。
再说,朝廷是用钱庄的银子,又不是将银子拿给他们去用。借对头的财力来办朝廷的事,仆着实想不明白,以半山公之睿智和胆魄,怎会在这样的事上拿捏不定?”
韩彬也不是好相与的,没好气道:“老夫为何拿捏不定,如海你不知道?你那弟子,屡屡训斥老夫如同训斥市井青皮。翻脸不认人,跋扈之极。”
林如海呵呵笑道:“他也是有苦衷啊。半山公,跋扈一些,六亲不认,总比在朝廷里搅风搅雨,四处收买人心,在军中勾连纵横的好罢?”
韩彬敛起笑脸来,缓缓道:“若如此,那老夫拼尽祸起萧墙之罪,也要除掉他!”
林如海点点头,笑道:“换做是仆,亦会如此。”
可是,事情不是并非如此么?
韩彬也反应过来,武英殿东阁内沉默了片刻后,他缓缓道:“老夫明白你的意思了,也好,也对,百姓耽搁不起。早一日安排周全,就能多救不知多少百姓的性命。那明岁,仍旧按今年的章程来办。如海,莫要辜负这一生的抱负。户部,你要看紧了!”
林如海笑着摆手道:“半山公,仆的身子骨,撑不起许多了。在武英殿虚应一番倒还可以,真下手去操办,可没几日活头喽。户部的事,还是交由户部部堂去操办。半山公得闲时,也可多过问过问。等到翻过年,仆乞骸骨前往小琉球,后面的事该如何操办,全在你们。
贾蔷前儿有一诗,其中两句仆听着不错……”
“哦?也是,老夫都忘了,平海王还有诗才……”
韩彬面色微变,目光变得十分复杂的说道。
论起贾蔷的才学天资,当真叫人惊艳呐。
韩琮淡淡问道:“不知是甚么样的诗?”
林如海呵呵笑道:“用词倒也平平,立意却是不错。诗云: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众人闻言,微微蹙眉。
这也叫不错?
韩彬道:“全诗如何?”
林如海闻言,稍稍沉吟了下,却也未迟疑,将全诗诵出: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韩琮:“……”
李晗:“……”
尹褚:“……”
三人好一阵无语,倒是韩彬,忽地大声笑了起来。
他满头白发在灯火照耀下,有些刺眼,也显得有些悲凉……
笑了好一会儿后,韩彬方收声,与几位担忧他的人摆手笑道:“老夫只是未想到,外面将咱们叫做新党,将景初旧臣称为旧党。可谁能想到,转眼间,却又成了‘万马齐喑究可哀’。上回老夫听说此子有一诗曰:‘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数百年’,当时就觉得如海这个弟子的雄心壮志。只是未想到,我们这些老朽,倒成了他心中可哀的桎梏。”
韩琮沉声道:“治大国如烹小鲜,煌煌亿兆之国,岂能如他那般折腾?他是受了不少委屈,很多事,也是我等昏聩,愧对于他。但就治国一道,平海王说不上!”
林如海笑着解释道:“老夫也是教训了他一通,武英殿受的委屈,难道比他少几分?我之意,是我这残破老朽之躯退下后,自会有更好的人顶上来。叶子瑞老夫也知道,忍辱负重多年,人才难得。至于贾蔷,早早放出去往外折腾才是正理。要我说,最好也别非耽搁五年了。”
韩彬缓缓道:“如海,此事,非我等能够赘言。如今太后和皇上,只信平海王。”
九华宫,西凤殿。
尹后握着尹家太夫人的手,笑道:“母亲,自嫁入天家以来,咱们娘俩儿二十年见的次数一双手也数的过来。为了避嫌,为了养德望操行,天伦也失了大半。好在如今苦尽甘来,往后,母后当常往宫里来走动才是。”
尹家太夫人闻言笑道:“这才是孩子话!你如今看着风光,可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往常你还在后宫,躲在人后,如今却几乎被放在台面上。虽然你贤名隆盛,可再多的贤名,也是有数的。耗去一层,就少一层。等这些名望耗尽了,你与东边儿摆放着的那位老太太,又有多少分别?”
尹后闻言神情一滞,微微蹙起眉心来,看着尹家太夫人狐疑道:“母亲,可是在外面听到甚么闲言碎语?不应该啊,女儿行事素来谨慎,恪守本分。即便如今听政,也多是一言不发,由军机自己拿主意。又没有大肆提拔亲信,培植后党……”
尹家太夫人一直仔细观看着她,许多事,饶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好开口。
眼前之人,毕竟是如今大燕亿兆黎庶中至尊至贵之人,甚至没有之一……
她也会反省,是不是自己想的太过,太不可思议……
到底小门小户出身,所思太过小家子气,也受了市井间混乱谣传的影响。
念及此,尹家太夫人笑道:“并不曾,我一个妇道人家,哪听得这些?便果真有甚么,你大哥也会同娘娘说。只不过,我活了这一辈子,唯小心二字。但凡轻狂一点的,就没见过有好下场的。我寻思着,高处不胜寒,越往高处,越要谨小慎微,不能叫人拿住话柄了。”
尹后闻言,再一想尹家太夫人一生秉性的确如此,便未多想,笑道:“母亲且放心就是,女儿如今每日里还去东边儿晨昏定省问安,聊几句呢。历朝历代的太后、皇后,就没有女儿这样贤惠的!”顿了顿,她又问道:“对了母亲,尹朝怎么没来?我不是让他送母亲入宫的么?”
尹朝是她幼弟,尹家姊妹三人,尹褚居长,她居中,尹朝居幼。
可相比于沉稳威严的尹褚,尹后对尹朝这个幼弟,反倒更喜爱的多些。
尹家太夫人无奈笑道:“他不来!还说先前你交到他手里那些人,都要还回来,想轻轻快快的当几年国舅爷,享享福。执拗的很,连我也说不通他。只道多咱你不指派他了,他再进宫给你请安。”
尹后闻言,又气又好笑,道:“咱们家也是有趣,一个钻空了心思想揽权往上爬,一个送到他手里都嫌麻烦,不识好人心。那他有没有说,想怎么享福?这几年他虽无甚功劳,多少还有些苦劳。想享甚么福气,我成全他!”
尹家太夫人道:“他说古时候有个曹国舅当了神仙,如今他要当尹国舅,要当神仙。所以,要去南海求仙问佛。”
尹后闻言,轻咬细牙,道:“去南海?为甚么偏去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