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蔷的语调始终平静,可说出的话,非但将左骧先前歇斯底里之气打磨干净,还让诸人心中生起寒意来。
张谷沉声道:“宁国公,莫要听信谗言。皇上……”
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贾蔷摆手道:“你们甚么德性,你们自己最清楚。我也不需要甚么证据,以堵住天下读书人之口。今日调兵进京,勤王为一,清君侧为二。左骧、张谷,下辈子做个好人,莫要当狗。好好的天子,都让你们存私心蛊惑成昏君了。”
一句比一句诛心,每一言都如惊雷一般炸响在御殿内,殿内哪里还有最初《千年一叹》的清幽?
更让诸人骇然的是,贾蔷说罢,就见商卓引着四名德林军进来,将面色惨白的左骧、张谷二人拿下,连给他们叫嚣大骂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卸了下巴,拖了出去。
这一番变故,让许多人惊呆了。
但尹后没有,韩彬也没有。
尹后侧目看着贾蔷,韩彬则直面贾蔷,问道:“勤王、自保、清君侧,敢问宁国公,接下来,还要做甚么大事?”
贾蔷摇头道:“元辅不必如此。我早就说过,从未想过造反。一将功成尚且万骨枯,更何况造反?天下不知要有多少百姓死无葬身之地。且被圈在一座皇城内,依靠所谓的帝王术和八股读书人来治天下,向来为我所轻。三日内,我将携家眷亲人南下。所有参与勤王事的人和家族,全部带走。
从始至终,我贾蔷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即便是小琉球,最多十年,也可以交由朝廷接手。
天地广阔兮,自有我纵横驰骋之地!
尔等也不需以小人之心度我。”
韩彬闻言,神情微微动容,一时间不知该说甚么好。
是他们为燕雀,不知鸿鹄之志?
还是贾蔷天真幼稚,不知皇权之贵……
只是未等他思量开口,却听尹后淡淡道:“你贾家世受皇恩,又岂能一走了之?”
贾蔷闻言吃惊,看向尹后眨了眨眼。
甚么意思?
尹后未看他,而是看向韩彬等,道:“方才本宫说了,皇上是在命本宫写罢诏书后才昏迷过去的。元辅,你们竟连问也不问一句,皇上所诏何事?”
韩彬与李晗对视一眼后,躬身道:“臣等无礼,恭请皇上圣旨!”
尹后与牧笛颔首道:“宣诏!”
牧笛心中仍处于震惊中,他根本不知道这份诏书何时所写!
再一想,多半是他离开之时所留……
压下心中的震惊,牧笛领旨后行至龙榻旁的八宝柜边,从密阁中取出一份圣旨来。
又行至御案前,展开圣旨诵道:“朕以凉德,承嗣丕基,七载于兹矣。
自地龙翻身以来,纪纲法度,用人行政,不能仰法太祖、世祖之谟烈,因循悠忽,日有更张。
以致国治未臻,民生未遂,是朕之罪一也。”
殿内诸人听闻至此,无不骇然。
这份诏书,竟然是罪己诏!!
“军机诸臣,或历世竭忠,或累年效力,宜加倚讬,尽厥猷为。朕不能信任,使韩彬、林如海、韩琮等有大才之臣其才难展,是朕之罪一也。
朕夙性好高,不能虚己延纳。于用人之际,务求其德与己侔,未能随才器使,致每叹乏人。今得难方悔过,故立韩彬、林如海、韩琮、尹褚四人为辅政大臣。望诸卿莫念朕之罪过,悉心辅政太子登基……”
诵至此,韩彬、李晗二人伏地痛哭。
韩彬之哭,是庆幸天子终究还是那位英明的天子。
回光返照之际,重现英明。
李晗之哭,则是伤感居然没有他?!!
就听牧笛继续宣读道:“宁国公贾蔷……”
众人闻声凛然,到了要紧处。
“朕思虑多时,因其高绝天资,猜疑忌惮多时,以为李暄难以压制,然今日之难,终认得其赤子之心。
非淡泊权势,忠心于朝廷社稷,忠心于百姓黎庶,今日又何须前来救驾?
以其基业财力,待天下大乱之时,自可举事。
朕误听谗言,此为罪一。
国有难时,方见良将。皇考曾称其为良臣,今朕禅位于太子,移居九华宫以奉太后终老,亦褒贾蔷为太上良臣。
逆王李向谋反,中车府不堪大用,毫无察觉。御林军不堪大用,不能阻拦分毫,深失朕望!
今命贾蔷以郡王身,执掌绣衣卫,执掌所部入皇城,任领侍卫内大臣。
若无忠臣良将戍守皇城,朕岂能安眠?
诸大臣皆受皇恩,贾蔷亦累世得恩,望诸臣工不忘皇恩,辅太子登基。
李暄大智若愚,吾儿当为尧舜!
钦此!”
一直沉默多时的李暄,此刻伏地大哭。
这分明就是一份遗诏。
韩彬、李晗亦在大哭……
唯有贾蔷,扯着嘴角无奈的看向尹后……
尹后却是扬起嘴角,国色天香的一双明眸中,目光柔和动人间,似闪过一抹俏皮。
想走?
天家以臣治国,如此能干的臣子走了,她还靠哪个?
御殿内,待李暄、韩彬、李晗等哭声稍歇,贾蔷抱拳真诚道:“娘娘,皇上最终能解臣之清白,知臣之忠义,臣感激涕零。只是毕竟到了这一步,臣着实不好再留在都中。且如今德林号绝大部分都迁移至小琉球,臣的家眷也大半送了过去。中车府还派人去了金陵,挟持家里老太太和二房进京,也被臣让人拦下,一并送去小琉球了。
于公,于私,臣都不适合留在京里。
臣为娘娘,为太子,为朝廷能做的最后的一点事,就是将此次涉案之人,罪责轻些的,全部带离京城,押往小琉球。
他们不是能祸祸么?让他们以后去海外番国祸祸去。
如此,对朝廷百官,对天下士子,对……”
“对他们都好了,对本宫,对太子又如何?”
尹后不等他说完,就截断道:“贾蔷,本宫问你,若昨夜你在京中,得闻逆贼谋反,带兵围攻皇上和本宫于西苑,你是否会勤王救驾?”
贾蔷点头道:“当然。不过昨夜其余十营是因为……”
尹后再度截断道:“本宫知道,你是担心有人趁乱起事,殃及神京百姓,才以御赐金牌命他们不可妄动。但是,你信不过他们,本宫就能信得过他们?振威营、耀武营能反,其他十大营就一定是忠诚的?
若你在京,有人以御赐金牌拦你救驾,可拦得住你?”
贾蔷在尹后凤眸的逼视下,摇了摇头,道:“自然拦不住。”
尹后微微一笑,道:“这就是了,这一点,皇上知道,本宫也知道。所以,才会委你重任。
再到奸贼祸国,威胁天家时,还要仰仗你再次勤王保驾。不然,本宫和太子还能指望哪个?
你又怕甚么?你手下不过数千人,京营加上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逾十万兵马!
你自身又从不插手朝政,难道还有人会怀疑你凭借这点根基,就能造反?
皇上都不疑你了,你还担心甚么?
莫非,是放心不过小五?”
贾蔷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尹后:“……”
一直未出声的李暄闻言登时大怒,破口大骂道:“球攮的,爷不疑你,你倒先放心不过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