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即便是眼下受益的人,回过头来,都会变成坚定反对这种做法,甚至清算这种做法的人。
道理很简单,物伤其类。
谁也不愿这样的事,发生在他们自己身上。
伍元闻言不禁面色动容,越与贾蔷接触的时日久了,越能发现这是一个极冷静极精明的人,根本不是看起来那样鲁莽。
他不解道:“国公爷既然知道如此,又为何如此做?”
贾蔷笑了笑,道:“只争朝夕罢。”
他的时间并不宽裕,若是按正常路数来,即便有叶芸配合,可想要依律法拿下粤省三巨头和高茂成,至少都要一年光景。
他如今哪有时间将一年时间浪费在这些杂碎身上?
京里那位,也不会给他这么久功夫。
所以,这一年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伍元不明白贾蔷说的话,但隐隐间有些猜测。
二人却未再多说甚么,因为潘泽、叶星、卢奇三位家主也回来了。
神情都有些震撼。
这样的事,居然还真就办成了,没出甚么大乱子。
不可思议!
只是……
也让他们产生了浓浓的危机感。
连一省巡抚、布政使、提刑按察使这样的巨头,都说倒就倒。
朝廷若想治他们,会是件难事?
“接下来,叶总督就要在粤省推行新政,丈量田亩,重登黄册了罢?”
见礼寒暄罢,叶星缓缓问道。
贾蔷侧眸看他,道:“你们十三行行商贾事,积得富可敌国之家财。怎么,还在意土地上那点嚼头?”
叶星赔笑道:“国公爷说笑了。不过……田地,毕竟是根本嘛。”
十三行四大中坚家族中,叶家是最大的地主。
叶家商号里,也以茶、糖为主打。
他此刻开口,显然是存了将今日功劳折现的心思……
贾蔷笑了声,摇了摇头,道:“好种地不是坏事,只是本公问你,粤省的田,和小琉球的田,还有安南、暹罗的田,有没有区别?”
叶星闻言迟疑道:“生地,终究不如熟地。”
贾蔷皱眉道:“鼠目寸光!与其和大势违背对抗,就不能另辟他径?哪怕不愿背井离乡,不是还有小琉球?今岁受灾省份众多,灾民多如牛毛。招募上几万人去开垦荒地,所得之丰,不比守着粤省的地遭人惦记强的多?”
今日贾蔷凶威太甚,叶星也不敢反驳甚么,只道了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小琉球早晚也要清查田亩。”
贾蔷笑道:“那块地盘,本公还能做得了主。给你叶家五年免地税,十年半税。十五年后,再如这边一样纳税即可。十五年意味着甚么,当不必本公多言吧?”
这算是对叶家今日出面的补偿。
如今粤州成了对外的桥头堡,贾蔷想在此立足,只立威是远远不够的。
唯有用利益将这些巨族拉上船,捆绑在一起,才有利于出海办大事。
贾蔷如今越来越能体会到伟人说的那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是执政兴国战胜敌人的重要法宝。
且贾蔷从不愿欠人人情,因为人情太贵。
他也没自大的一句话就能调动一个巨族的势力,而不付出任何回报。
一次两次或许可以,但这种事做多了,名声也就坏了。
贾蔷又看向伍元,道:“伍家经营布帛丝绸的生意,这个生意天下无人能做的过德林号,因为德林号掌握着最好的纺纱织造手段。但是,德林号愿意和伍家分享这份利益。天下的生意太多了,德林号一家怎么吃得完?不过,伍家需要负责将织好的布卖出去,再将卖布得来的银子换成棉花运回来。”
伍元闻言笑道:“此事容易,莫卧儿国的棉花就很多,也不算太远。”
若德林号果真掌握了十倍于现下织造速度的手段,又肯与伍家分享利益,那对伍家来说,好处不可估量!
贾蔷道:“此事伍员外可以与扬州方面详谈,不过他们很快要搬去小琉球,到时候更便利些。”
伍元闻言,目光闪烁了下,点头应下。
贾蔷又看向潘泽,却先回过头来,从商卓手里接过一木箱,放在桌几上打开后,问潘泽道:“潘家以瓷器营生为主,潘员外,可认得此种瓷器?”
潘泽看着木箱里的瓷器茶盏,以其城府,脸色仍止不住在一瞬间变了变。
他上前一步,从木箱中取出茶盏,对着烛火照了照,看到烛光甚至能透过被壁,别说潘泽,就连伍元、叶星、卢奇等都变了面色。
都是富贵人家出身,怎会看不出这瓷器无论从颜色明亮、轻薄、花纹和通透,都远胜于他们日常所用瓷器。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瓷器,有一整箱!
金陵应天府,大牢。
一单间素净的牢房内,薛蟠头上包扎着绷带,隐隐见血的躺在那。
两个金陵城内最好的郎中在那施针诊治,过了好一阵后,薛蟠鼻青脸肿的脸上,眼睛缓缓睁开,道了句:“等我贾蔷兄弟回来……”
牢房内金陵知府李骥面色微微变了变,眼神有些古怪。
这话怎和武大郎说的那么像……
李骥也觉着晦气,先前回报的人说,贾家只道人在粤省,他还夸贾家有聪明人,都省事。
谁料一群金陵公子哥儿正巧在秦淮河画舫上截到了在吃花酒的薛蟠,一番冲突下,薛蟠自爆家门,便撞到枪口上了。
好一通奏后,送到了应天府衙。
这烫手的山芋落在手里,李骥当真觉得棘手。
薛蟠既然落网了,就不得不过审。
且薛蟠既然在金陵,贾政就一定也在,不得不传召。
否则,他的官声就会和臭鸡蛋一样。
可金陵那伙子明眼人看,都知道早晚要完,偏他们还在垂死挣扎。
这个时候把新党得罪死了,着实没甚好处。
好在有师爷出主意,派往粤州送公文“拿人”的差人,会给贾蔷送一封信,详细的说明缘由。
眼下,就只能保证薛蟠齐齐整整的,别闹出人命来就好。
“不是说还有一人吗?据说是贾政之子,那可是皇贵妃的亲弟,莫要出甚么差池。”
李骥皱眉问道。
那群金陵纨绔似乎也不怕他徇私,将“逃犯”送至府衙后就扬长而去。
师爷闻言摇头道:“那位国舅,和那伙子又去吃酒去了。”
“甚么意思?”
李骥一时没反应过来,转头问道。
师爷苦笑道:“那伙子说贾家那位宝二爷和这位薛大爷不是一路人,是国舅爷,也没做过恶,倒是可以亲近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