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嘉曦并没有信口开河，他小学二年级转学来到湖山，李国胜是他的同班同学，两家还做了很多年邻居。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八十年代的湖山，邻里之间就像一家人差不多，张李两家处的更是近乎，两个孩子天天泡在一起，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那时张嘉曦的外地口音很重，学校里的调皮孩子们欺生，总是贱兮兮的学他说话，张嘉曦就跟他们干仗。而李国胜是全校唯一帮他打架的人，俩人三天两头把别人打的鼻青脸肿——或是被别人打的鼻青脸肿——然后一起回家挨熊。有了这层关系，他们的关系更加牢固了，简直如同亲兄弟一般。

上初中后，张嘉曦和李国胜还是在一个学校，天天上学放学形影不离。后来他们考上了不同的高中，在一起的时间才少了，只能晚上有空时串门聊聊天，或者节假日约着出去游山玩水。再后来上了大学，两家人先后搬离了原先住的地方，但他俩见面的次数却又多了起来，没事儿就跑到对方学校去看漂亮姑娘，或是去网吧打cs、出去喝酒、打牌、看球。直到大学毕业后，李国胜应聘进了湖工集团做出纳，张嘉曦却始终没找到正经工作，天天骑着大摩托在外面瞎混，赚到钱就大手大脚胡吃海喝，手头紧就跑到湖工找李国胜蹭饭。李国胜看不惯他这种状态，每次见面都要训他几句，张嘉曦初时不以为意，时间长了也有些不忿，觉得李国胜不理解自己，于是渐渐不再去找他，换手机号也没吱声，从此两个人便没再见过面，掐指一算，竟然已经过去九年多了。

回忆起当年那些往事，张嘉曦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特意叮嘱苏洋：“我和国胜感情没的说，他见了我肯定能高兴死。不过我晾了他这么多年，现在也不好意思主动找他。你去跟他约个局，别提我的事儿，等见了面给他个惊喜。”

有了张嘉曦这张底牌，苏洋的心情十分放松，他今天来湖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跟李国胜约个饭局。李国胜上午没什么事，笑眯眯的带着一罐新茶来到接待区域坐下，跟苏洋闲聊起来。他其实并不反感苏洋，这小伙子起码不像孔建波那么不招人待见，跟他聊天也还算有点意思，只是自己早就打定主意绝不与春江银行开展业务，所以跟苏洋聊天也尽挑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一说到正事就草草敷衍过去。

不过今天苏洋并没提太多与业务有关的话题，先是夸了夸李国胜的茶叶，又绘声绘色的讲了几件银行圈里的八卦趣闻，末了才问了一句：“对了，你们的复印机修好了吗？”

“复印机？”李国胜怔了怔，想起自己上周曾用“复印机坏了”这个理由搪塞过苏洋，于是懒懒一笑：“可能还没修吧，大概得等厂家派人来。”

苏洋也不多问，笑着点了点头：“那行，李经理您先忙，我走了。”

“这就走了？”李国胜微微有点意外：“你今天过来就是为了问复印机的事儿吗？打个电话不就行了，何必跑一趟呢。”

苏洋一拍脑门：“对，还有件事，李经理明天晚上有空吗？我上周发现了一家很讲究的小馆子，咱去喝一杯怎么样？”

“有事儿在这说就行，喝酒就不必了。”李国胜淡淡的补充道：“我戒酒了。”

“戒……”苏洋被噎了个不轻快，讪讪的笑道：“不会吧，前几天咱们不是刚喝过么？”

“那是工作应酬。平时我不喝酒，明天晚上你要找我谈工作吗？

狗屁，上周明明听你跟那张经理商量晚上约几个哥们儿热闹热闹。苏洋心里骂了一句，耐着性子笑道：“不不，喝酒不谈工作嘛。其实呢，是一位与您很久不见的老朋友想要见您，明晚他也去，您看见他非得多喝两杯不可。”

“老朋友？”李国胜有了些兴趣，挠着脸问道：“谁啊？”

“嘿嘿，他再三叮嘱我保密，说是要给你个惊喜，您要是有空的话我就跟他把时间定下来。”

李国胜胃口渐渐被吊了起来，不自觉的点头道：“行啊，明晚应该没事。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你能不能稍微给我点提示？”

苏洋故作神秘的笑笑：“是您同学。”

“同学？”李国胜满脸狐疑的看着苏洋，自言自语道：“同学…很久不见…能是谁呢？”

“别猜了，明晚见面就知道了。”苏洋笑着站起身：“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下班我来接您。”

从湖工离开时，苏洋心里挺亮堂，今天虽然没谈一句与业务有关的话题，但是第一次在与李国胜的对话中占据了主动。他哼着小曲下楼上车，系好安全带，听到手机响，见是郭迪打来的，稍感意外，不慌不忙的接了起来：“喂？郭哥？”

“小苏，顾行长有些东西要给你，你来分行的时候记得找我拿。”

“顾行长给我的？好的，什么东西？”

“不清楚，顾行长周末从太原回来时带的，让我交给你。”

苏洋有点受宠若惊：“好嘞郭哥，我一会儿就去分行，到楼下给你打电话。”

自从顾玉福来到湖山之后，郭迪又成了他的司机，同时还负责管理调配分行所有的专职司机和公务车辆。在办公室干了两年杂活后再次回到自己熟悉的工作岗位，手下还管着几个人、几辆车，郭迪对眼下的处境也勉强满意。他给宋可军开了八年车，深谙服侍领导的种种窍门，自信可以把这位顾行长伺候满意，在合适的时机为自己谋一条更好的出路。

苏洋把车开到了地下停车场，郭迪从顾玉福车中取出一只大纸袋交给苏洋，苏洋满心好奇的打开看了一眼，见里面装满了五花八门的包装食品，都是些山西特产，心中有些奇怪，随即又感到一阵暖意，把纸袋放到自己车上，对郭迪道了声谢。

“没事。”郭迪微微一顿，脸上现出几分疑惑：“你和顾行长以前就认识？没看出来，你小子藏得可真够深的。”

苏洋笑着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了郭迪的疑问，随即问道：“顾行长在楼上吗？我想去当面感谢一下。”

“在，快到午饭时间了，这会儿他屋里应该没人。”

顾玉福的办公室门虚掩着，苏洋轻轻敲了两下，推门迈进半步：“顾行长！”

“哟？你来了。”顾玉福冲他招招手：“进来吧。”

苏洋反手关上门，笑嘻嘻的走到顾玉福桌前：“顾行长，谢谢您特地从家里给我带来那么多好吃的。”

“嗨！”顾玉福不以为意的笑笑：“没啥好东西，都是我老婆给你准备的，我说人家小苏不稀罕这些玩意儿，她不听，非让我带来，没办法。”

苏洋心里又是一阵热乎，忙道：“不不，我都稀罕，都稀罕。请顾行长您一定替我谢谢嫂…谢谢…”他比顾行长的儿子大不了几岁，第一次去太原时称顾夫人为“阿姨”，第二次去时跟着郑玉梅改口叫“嫂子”，如今顾玉福成了湖山分行一把手，反而感觉有些不好称呼了，所以稍微犹豫了一下。

顾玉福笑着挥挥手：“你还是叫嫂子就行。”说完他向前拉拉椅子，往椅背上靠了靠，漫不经心的问道：“对了，你们支行秦锐这个人怎么样？”

“秦锐？”苏洋一懵，随口答道：“他…挺好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