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苏洋还去解放路小学找过袁媛，却连大门都没进去。当时国内刚刚发生过几起针对小学生的恶性案件，每所学校门口都戒备森严，手持防暴钢叉的保安不知在电话里听袁媛说了什么，当着一群孩子的面把他连推带架的轰了出去。他们之间结束了，没有想象中歇斯底里的大吵大闹，就这么平静而又决绝的结束了，仿佛彼此从未相识一般，那饱含痛恨与蔑视的三个字成了袁媛这辈子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从老家回来，苏洋搬出了解放路那间房子，恰好之前住的地方还没找到新房客，他便又继续租了下来。房东林姐原本正等着喝苏洋和袁媛的喜酒，听说他们已经分手，不由得大感不解，追问起了原由。苏洋心想林姐和袁媛父母认识，将来难保不会从他们那里听到实情，便扭捏的把事情简单讲了一遍，只略去了琪琪的身份没说。林姐脸上略有责备之色，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淡淡的叹了口气：“你这是交上桃花运了。不过桃花运也有好有坏，你还年轻，将来再遇到这种事儿可得自己把持好。”

苏洋心中一凛，忽的想起两年前在太原遇到的那位周易大师赵主任，他曾经说自己“有二次桃花之运”，莫非就是指自己现在的境遇？妈的，当时还以为是什么好事儿，早知如此就该向大师多求教一二才是。

春节刚过，湖山分行公布了一项人事变化：郑玉梅被解除解放路支行行长职务，由副行长陈亮主持支行日常工作。通告中没有提及原因，但消息已经开始在私下里流传：郑玉梅被撤职并不仅仅是因为恒远煤业的业务出了问题，而是在进一步的调查中发现了她违规参与客户经营的事实。

“不止恒远煤业，听说郑行长在好几家小客户那里有股份，而且大部分是干股。”胡小东探身从锅里捞起几块羊肉，面色严峻的撇着嘴道：“不过在每一家的股权占比都不大，她也很少掺和实际经营，只等着拿分红。”

虽然眼下支行摊上了不少破事儿，但按照以往的惯例，过完年回来后大家还是得凑在一起热闹热闹。秦锐带大家来的这家店条件比较简陋，菜色不多，他们桌上只摆着一锅泉水炖羊肉和几味凉菜。炖羊肉用的是切成小块的羔羊肉，流程和涮火锅差不多，但胜在食材新鲜、佐料得当，最大程度的保留了羊肉的鲜香和软嫩，又没有老羊的膻味。锅中的小羔羊肉煮熟后，大家各自盛到碗里，连汤带肉直接下肚，十分可口，唯独胡小东口重，又在盘子里挤了些蒜蓉辣酱蘸着吃，口味也说得上是别具一格。

尹文婷坐在胡小东旁边皱着眉头寻思了半天，开口问道：“有股份？这种事不是查得很严吗？以前怎么没发现？”

胡小东把满嘴的羊肉咽下肚，伸手推了推眼镜：“这事儿本来安排的挺周密，郑行长让她小叔子代持股份，自己的名字在工商那边根本没体现。就是因为恒远那个姓孟的老板中风，分行去找其他股东核查情况时才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顺着就把她参与经营的其他企业都摸出来了，而且还掌握了她用贷款做条件为自己谋取利益的详细情况。”

孙伟脸上现出些不忍之色：“没想到，真没想到。这种事性质很严重吧？郑行长怕是要遭殃了。”

“没戏了，翻不了身了，就算不开除，今后肯定也没好日子过了。”胡小东叹息了一会儿，忽的看向秦锐：“不过这回老秦的机会来了，等陈行长将来扶正，这副行长的位置一空出来，嘿嘿…你可得加把劲儿。”

秦锐斜着嘴角笑笑，没正面接胡小东的话：“陈行长要资历有资历，要能力有能力，群众基础更没的说，当初要是郑行长不来，他干一把手也没问题。至于以后能不能扶正，那还得看行领导的安排。”

苏洋从进门坐下就始终闷着头没说话，此时心中像是突然被探照灯扫了一下似的。他调到对公业务部三年多了，一直觉得秦锐对郑玉梅缺少恭敬，总是一副不阴不阳的态度，甚至隐隐有些敌意。自己起初还以为那是他性格使然，从来没往别处想过。如今看来这里面的关系是明摆着的：秦锐是陈亮的人，前一任行长走后陈亮本有机会上位，可是半道里杀出个郑玉梅，一下子挡了俩人的路，对她心存芥蒂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这么浅显的人情世故，自己居然要听别人捅破才能想明白，真的是太年轻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嗤嗤的笑了出来，几个人一齐回头看向他，苏洋忙搪塞道：“我…我想起最后一次见到范刚时他对我说过：‘领导让干啥咱就干啥，其实领导私下里有好多事儿咱都不清楚，就知道傻干。’现在看来我也一样，跟着郑行长干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居然有这种事儿。”

尹文婷叹口气：“是啊，我也一直觉得郑行长这人挺好的，没想到…唉。”

“郑行长是好人，只不过不太守规矩罢了。”秦锐淡淡的接口道：“不守规矩的人多了去了，她算是不走运吧。”

陈亮是个低调而又本分的人。早在郑玉梅调来之前，他就已经在支行副行长位置上坐了三年，郑玉梅来后又干了三年副职，从没有过一丝怨言，心思都放在工作上，一切以支行大局为重，时时事事维护郑玉梅的权威。如今他终于得到了主持工作的机会，心中难免有意气风发之感，但平日里言谈举止仍是谨小慎微，只是偶尔会在微信朋友圈些常怀感恩、砥砺前行之类的心灵鸡汤，待有许多同事点过赞后，再在下面语重心长的评论一句：“与君共勉。”宛然一副温良长者的深沉形象。

陈亮有望继任行长，秦锐自然是十分高兴的。虽然他对将来的种种可能性绝口不提，但日常做派却沉稳了不少，不仅谈吐之间少了许多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待人接物也显得更加热情、真诚，仿佛生怕自己的不当言行会给陈行长丢脸似的。

郑玉梅私自收受企业干股属于严重违规行为，况且她参股且亲自主办的恒远煤业很可能导致春江银行四千多万信贷资金血本无归，自知绝无侥幸，干脆口头提出辞职，年后就几乎没怎么来上班。分行见恒远煤业的问题已经解决无望，便迅速将这笔业务移交给资产保全部，却并没有接受郑玉梅的辞职要求，而是措辞严厉的开除了她。郑玉梅名下的存款客户被收入解放路支行公共户，贷款客户却必须交由具备对公信贷业务资格的客户经理来维护。秦锐手上的客户已经很多，对郑玉梅遗留的客户既没精力、也没兴趣，陈亮便把这些客户分给了苏洋、孙伟和尹文婷。三人暗自欢喜之余，想到是因为郑玉梅离开才凭空得了这些业务，也不禁感慨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