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我问你,如果明天我去找到这家店,把这个发票和单子给店老板看,他会说什么?还有,我要是去工地,你能够指给我看这些石材,用在了哪里吗?二十五万的石材,可不是小数目,我想酒店大堂还没开工,还没有地方,会用到这么多的进口石材吧?”
张晨觉得自己彻底无话可说了,再狡辩下去,连自己都觉得漏洞百出,而顾淑芳,今天把自己叫上楼,问这件事,她事先已经做了很好的功课,确实,她明天无论是去林老板那里问,还是去工地现场看,这二十五万石材的谎言,都会不攻自破。
张晨沉默着,也不敢再去看顾淑芳,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什么也不说,但什么也不说的结果会是怎样,张晨也不知道,顾淑芳如果继续追查下去,自己又怎么应付?是自己把它全部承担下来?那如果顾淑芳要追着这二十五万的钱呢?
顾淑芳说过,这些都是她女儿的钱,她一定会追回的。
自己到哪里去拿这二十五万?
如果自己不背这个锅,又能甩给谁?符总是最不能甩的,但符总不能提,自己又背不了,那这个事情就没完没了了,最后还是一盘残局,最惨的是,怎么都是他自己将死自己。
张晨觉得毫无头绪,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脑子怎么这么不够用,自己的嘴也这么笨,说什么,都会反伤到自己。
顾淑芳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又是怜爱,又是可怜,还有一点的失望。
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过了好久,顾淑芳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真可怜。”顾淑芳说。
张晨抬头看了看她,不知道她说的可怜是什么意思。
“你也很笨。”顾淑芳继续说。
张晨摇了摇头,还是不明白。
顾淑芳双手放在张晨的头上,手指插进了他的头发里,张晨的血往上涌,他坐着,一动也不敢动,感觉自己都僵硬了。
“你要是缺钱,怎么不和我说呀。”顾淑芳又叹了口气,“小傻瓜,你这样,让我很失望。”
张晨哑口无言。
“好了,过去了,你不要怕。”顾淑芳语调一转,温婉地说,不再是那个说这是我女儿的钱,你一毛也不能动的顾淑芳。
“只要你听我的话,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顾淑芳双手轻轻地把张晨的头,揽了过来,让张晨的头,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身体,顾淑芳梦呓般说:“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舍弃,别说这一点点的钱了,你要是缺钱,你开口,我就会给。”
张晨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轰地一声爆炸了,他明白了顾淑芳的意思,突然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
要是今天,顾淑芳让他上来,低眉顺目地和他说,自己怎么怎么痛苦,然后用她白皙的手,握着张晨的手,泪眼婆娑,张晨自己也没有把握,自己会用多大的尺度去安慰她。
如果那样,他甚至没有把握,自己今天还能不能下楼。
但顾淑芳是以这样的方式,让张晨感到了被要挟,他觉得自己如果顺势倒下去了,那和一个叮咚有什么区别?他厌恶这种要挟,厌恶自己现在所处的境地,厌恶他们之间的这种交换的关系。
张晨腾地站了起来,差点就把顾淑芳撞倒,也把顾淑芳吓了一跳,张晨一声不吭地就走到门边,拉开门,走了出去。
这一个夜晚,张晨在惴惴不安中度过,房间外面只要稍有动静,他就会从床上跳起来,怀疑是不是顾淑芳下楼来了,有时候又疑心自己听到了头顶,顾淑芳在房间里,来回地走动,有一两次,还跺跺脚,张晨不知道是自己的幻听还是确有其事。
顾淑芳的房间里铺着地毯,照理说,自己是听不到她的动静的。
张晨躺在床上,两眼死死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胡思乱想。
到了凌晨两点多钟,张晨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又突然被惊醒,他听到了女人嘤嘤的哭声,张晨一下子就被吓醒了。
他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听到的,坐在床上仔细地听听,确实是有人在哭,这哭声,分明就是顾淑芳。
张晨心想,完了完了,顾淑芳这没完没了的哭泣,不管是小林还是彩珍她们,一定都会听到,她们听到,明天符总就会知道。
符总听完两个外甥女的报告,一定会起疑,为什么顾淑芳在家里,好好的会发神经,半夜里哭。
他一定会去仔细地了解,这一了解,自己和顾淑芳交往的蛛丝马迹,说不定就会被符总扑捉到。
张晨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悄悄地打开门,尽管他已经放轻手脚,门还是“嘎”地一声,吓了他一大跳。
要知道这时候四周都是一片片支棱的耳朵,在听着顾淑芳哭泣的同时,也兼听其他的一切,有任何的响动,都不会被他们放过。
张晨拉着门把手的手停住了,不敢继续,他就那样站在一条七八公分宽的门缝里面,听着外面的动静。
月光从门缝里倒了进来,把他劈成两半,就像他此刻的心情,犹豫着、迟疑着,一半想往前进,一半想退缩回去。
他想自己是不是应该上去,和顾淑芳说一会话,缓和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至少也可以劝她不要哭了。
但让张晨害怕的是,他不知道和聆听的耳朵在一起的,是不是还有警觉的眼睛,自己放轻手脚,即使能逃过他们的耳朵,但能不能同时躲过他们的眼睛?
还有那个要命的问题,他不知道自己上去,还能不能下来,特别是在顾淑芳要挟了他之后,他现在上去,给顾淑芳的感觉,太像是已经妥协了,退缩了,完全被招安了,无条件地接受了顾淑芳的要求,那就是乖,听话,不要走,留下来做她的小白脸。
那我张晨,成了什么了?
顾淑芳继续嘤嘤地哭,她的哭声若隐若现,有时候仿佛很远,有时候又很近,张晨站在那里,不停地颤栗,他觉得顾淑芳哭着哭着说不定就会哭下楼。
他太害怕顾淑芳泣不成声地来到他的门前了,如果那样,自己怎么做都是错的,怎么和符总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
或者,根本就没人要听你解释,这种事,大家都了然于胸,都能透过现象看本质,还用你罗里吧嗦吗?
这样想着的时候,张晨又觉得,在这个最坏的结果到来之前,自己或许还是应该上楼,要杀要剐,也由她了,只要你不再哭泣就行。
张晨把门打开,人站在了月光描出的一块长方形的白光里,他正想迈出门去,突然响起了一个男人的怒吼,吓了他一跳。
嘤嘤的哭声停歇了,接着也变成了咆哮,就冲着那刚刚愤怒的男人,张晨这才分辨清楚,这哭泣的女人不是顾淑芳,而是隔壁,一对夫妻或者恋人在吵架。
张晨站在那里,愣了一下,然后失声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退回到房间里,把门关上,人靠在门背后,继续放肆地笑着,这时候他才感觉到,后背粘糊糊的,身上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湿透。
张晨回到了床前,倒了下去,不一会就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张晨打开门,看了看楼上,没看到顾淑芳的身影,张晨松了口气,他快速地走到洗手间,草草地洗漱了一下,然后背着包,双手夹着大腿,迅速地逃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