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这伙人就是官军!
难道是这个被称作什么巩校尉的人同我孔武有私仇?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曹仁惠已经派人在自己前头来买通了这里的守军!
不妨先试探试探,死也要死个明白,总不能做个糊涂鬼吧。孔武冲头儿喊话道:
“巩校尉,我孔武做人光明磊落,做事公私分明,难道在哪里得罪了你?”
那人一听这话,突然哈哈大笑:
“好你个孔武,以一当十,勇猛不减当年不说,还是那样爽直!——兄弟们,都给本校将家伙收起来,欢迎孔校尉进城,本校尉要同老朋友好好叙叙!”
看对方收了兵刃,孔武也将刀插入鞘子,心中暗自思忖:
巩校尉?老朋友?我怎么不记得呢!
那巩校尉径直走到孔武面前,抓住孔武的手激动地说:
“孔兄弟不记得了吧?我叫巩朝晖,也是河东人。”
孔武将脸往巩校尉跟前一凑,上下仔细打量一番,又伸手摸了摸对方的两只耳朵,激动地叫道:
“噢,孔某记起来了,记起来了!你步就是那个为了抢吐蕃兵那双破靴子被人家割了耳刮子的巩老大吗?啊哈哈哈——,你小子怎么在这里?出息了啊,啥时候也混了个校尉做呢?”
“孔兄弟,说来话长,咱进城慢慢聊吧!”
巩老大拉着孔二的手,孔二拍着巩老大的肩膀,两个人激动得忘了还有别人,大踏步向城门走去。
马背上的索洛奴急了,大喊道:
“孔大哥,孔大哥不管奴家了吗?”
孔武这才发觉自己一时激动,竟将黄骠马上的胡姬索洛奴给忘得一干二净。他回头将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拉着她的手走了过来。
巩老大瞧着笑道:
“孔兄弟真有雅兴,这深更半夜的驮着这么个小狐狸精,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呢?”
孔武撒谎道:
“兄弟就别挖苦她了!这女子啊,命苦,是我从凉州城外口马市赎出来的。这不,回金城去顺便捎上了。”
巩老大点着头,十分佩服地说:
“孔兄弟真是个好心人啊,走到哪里都救苦救难打抱不平,这点实在让在下仰慕!”
说话间,大家簇拥着两位校尉进了和戎城。
巩老大喊起了厨子,让他破例操作点下酒的牛羊肉。孔武一听哈哈大笑道:
“锅们,大唐军营里的规矩咱都清楚,你胆儿也够肥的,竟敢私藏好酒!”
“哪里,哪里的话,要是别人来,我巩老大还会提半个酒字吗?”
巩校尉说着,命人从地窖中拿来了一瓮波斯产三勒浆。
却说孔武在曹仁惠的毡帐里还没来得及品尝那些美食,就被毒酒的事给气疯了,到这会儿还空着肚子呢。他一见这牛羊肉与三勒浆,不管三七二十几,先狼吞虎咽起来。
“兄弟还是当年那个吃相,一点都没变。还记得六年前大唐与吐蕃在九曲山里的那一战吗?要不是孔兄弟那一刀,今儿个还哪里有我巩老大在这世上呢?”
巩校尉一提起往事,对眼前大口咥肉大碗吃酒的孔武充满了感激之情。 “你还提那干嘛?嘿嘿,我记起来了,那吐蕃人在你身后放冷箭,正好被
兄弟我瞧见。只消一刀劈将过去,就将那蕃狗脑袋削掉了!”
孔武说着得意地大笑起来。索洛奴却被吓得不敢睁眼瞧孔武,她想不通这么善良的孔大哥竟然会心狠手辣直接将人家的脑袋砍下来。
“过瘾,那阵子真过瘾!你还记不记得郭知运大将军,他可是我皇朝的大英雄。九曲那一战,打得吐蕃人抱头鼠窜,兄弟我现在想起来都手痒痒!哪像现在,没个仗打,混得窝囊!”
一提起战场上的事,孔武激动得不得了。可想起这几年,尤其是最近被那曹仁惠赚到凉州的事,他就莫名的气恼。
“怎么不记得,一想起那时上阵杀敌的事,兄弟们就热血沸腾!哪像这些没上过阵没杀过敌的嫩芽芽,让孔兄弟你一个打退了十个!”巩校尉指着身边这几位听古经的新兵蛋子道。
孔武忙将那挨了自己拳脚的俩卒子叫过来,递给他们一碗酒道:
“兄弟,要想不挨打,就要练好拳头,懂了吗?”
那俩后生连连点头,拱手行礼道:
“兄弟们佩服,谨遵孔校尉教诲,一定会好好操练的!”
孔武往大嘴里灌了一碗酒,笑道:
“这就对喽!巩校尉当年上战场时和你们现在一样,还被吓尿过呢!”
他的话逗得大伙儿哈哈大笑,巩老大捣了孔武一拳道:
“人家女同志在,你说话可得注意点!”
夜深了,和戎城孤独地矗立在旷野之中,将黑黢黢的影子藏在自己脚下。
城里传出了久违的欢快乐曲,那是胡姬索洛奴在为孔大哥和他的战友巩校尉弹奏着助兴的箜篌曲。
古人云:人生有四大喜事,一喜久旱逢甘露,二喜他乡遇故知,三喜洞房花烛夜,四喜金榜题名时。孔武今夜遇到的是人生喜事之二喜——他乡遇了故知,当然心情无比激动。
巩校尉的军帐中,烛光摇曳,有说有笑,气氛从来没有今晚这么热烈。两位校尉,两个战友,一双乡党,红光满面谈笑风生,大伙儿瞪大眼睛伸长耳朵听两位长官将古经。
孔武当着这么多弟兄们的面,将他们巩校尉过去的糗事讲了一箩筐,巩老大不但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反而觉得特别过瘾。二人一提起军中往事,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都说乐极生悲,笑着笑着,俩人不觉间笑得眼泪汪汪。各自心里有了说不清楚的伤感。
孔、巩二人同籍,年纪又相仿,虽然小时候并不认识,但后来辞别爷娘妻儿,离开河东老家去参军是一起流着泪走的。
巩朝晖胆小,第一回上战场就被吓尿了。孔武这会儿是个热心肠,那会儿同样是,在他的帮助下,巩兄弟的狠劲很快便发挥出来。
巩朝晖常常不会被敌人打在眼里,正因为如此,他反而能够趁机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可惜仗还没打过瘾,那股子吐蕃敌寇就溃败而逃了。
孔武继续留在了陇右道,回到了原来的临洮军。可是巩朝晖那个倒霉蛋却因为抢人家靴子被割去耳刮子的事被人揭发而被从军籍中开除了,理由是有损我大唐军威。
巩朝晖自打离开陇右军中,就再也没有了消息。孔武与他阔别六年,从此未曾谋面,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估计是回老家种田了吧。年前那次跑回河东老家,孔武还特意向巩老大同村人打听过他的下落。村里人说,巩家后生自打那年参军就再没有回来过。
更让人揪心的,是他们说有一年闹灾荒,巩家爷娘带着小儿子离家做了花子,竟音讯全无再也没有回来。
孔武不忍心问他是否回过老家,只是弱弱地问了下巩老大后来如何到凉州军营的事:
“兄弟,六年前离开军营后你去了哪里呢?后来怎么又到了凉州呢?”
“叫人家割掉耳刮子真是丢人丢到家了,郭将军定性为有损军威,说实在的我没有一点意见!后来,郭将军去世了,我还特别悔恨,觉得自己是在对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