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武就是孔武，他冲曹仁惠一抱拳道：

“好，本帅答应你，难得你小子有这份心意！”

史萨宝一听，哈哈大笑：

“亲家真乃痛快人也！”

夜的大幕将大凉州的喧嚣强压了下去，萨宝府里也静了下来。唯有星罗棋布的大小毡帐里透着昏黄的光晕，让孔武误以为这是在前线军营里。

祆祠里不时传来奏乐祷告之声，孔武听着听着忽然有些毛骨悚然。孔武在索洛奴的毡帐里等待着曹萨宝的邀请，似乎已经急不可耐了。

索洛奴坐在胡床上，拨弄着箜篌琴弦，曲子如同流水一般抚慰着孔武内心的不安。萨宝府的大院里一阵脚步声，宣告祆祠里的仪式结束了，曹仁惠的侍女来请孔武过去参加主人的晚宴。

“妹妹，你先回去，就说孔将军马上就到。”

索洛奴支走这侍女，替孔武捋了捋衣裳，挽了挽幞头，擦擦靴子，脸上表情显得很凝重。孔武嗅着她鬓发上悠悠散发着的浓香，有些惊讶地问她：

“不就是赴个曹仁惠的小宴，用得着这么严肃吗？”

“孔大哥，曹仁惠是怎样的人，难道你还不了解？奴家告诉你，今晚这宴会，很可能是鸿门宴！”

“啊？索洛奴，你可别吓唬孔大哥，我孔武可不是吓唬大的！”

孔武哪里在意他一个小小的曹仁惠，一阵狂笑倒让索洛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索洛奴，你就留下来别去了，免得听见本帅骂那老狐狸时心烦！”

孔武不想让索洛奴跟着去，因为她有时候会妨碍他施展手脚。索洛奴坚持要去，说：

“孔大哥也未免太小气，收拾那个姓曹的为什么不让奴家开开眼界呢？”

听她这么一说，孔武道十分喜欢让这胡姬跟着他去了。

曹仁惠果真热情好客，特意让仆人们将毡帐收拾得干净整洁，自己亲自站在门口迎接贵宾。他见孔武过来，还特意和他来了个礼节性的拥抱，显得有礼有节。

毡帐里灯火通明，几案上摆满了酒肉菜肴，让人看着都心情舒畅。

“哎，怎么不见曹夫人？”

孔武问曹仁惠。他知道，粟特人一向抬举老婆，宴饮宾客时，每每夫妇平起平坐。

“噢，噢，那娘们好久没回来了，这会儿迫不及待去她爷娘的毡帐了！”曹仁惠没想到孔武这个大老粗有会儿倒挺心细的，赶紧致歉道，“失礼，曹某失礼！”

“嘿嘿，这有什么关系呢？”孔武憨笑着，瞅了瞅身后的索洛奴故意调侃道，“女人们在，咱哥儿俩反倒吃酒不痛快，你说是吧？”

索洛奴只是十分不满地瞪了主人一眼，曹仁惠一听这话却急了，忙说：

“孔将军，您了千万不能这么说了！您同在下的岳丈碰了亲家，在下哪里还敢跟您称兄道弟？”

孔武一听，哈哈大笑道：

“这就对了，看来你小子并不糊涂！”

两个人的宴席（在这样的正式场合，索洛奴其实不算人），就不分宾主对坐了，索性坐个同桌——不对，曹萨宝这里是胡几，那就姑且叫“同几”吧！

不管过去如何使绊子，那都是过去了的事，今夜一笑泯恩仇，这会儿俩人坐在一起看起来真像是亲兄弟，气氛非常融洽。

曹仁惠两手指一撮放进嘴里吹一声口哨，小小的毡帐变戏法一般凭空多出了另一半。帘幕开处，清脆悦耳的琵琶声哔哔啵啵响起，身着红裙的舞姬从两边旋转着登台亮相，惊艳极了！

孔武一个人拍手道：

“好，好！”

他早就听说曹仁惠妻妾成群，生活奢华。妻妾今日倒没见一个，可就这私藏的舞蹈队，确实令孔武大开眼界。就是这凉州大萨宝的宴会上，也没有如此排场的演出阵容！

孔武完全被眼前这貌若天仙、舞姿曼妙的胡姬群舞吸引住了眼球，恍惚觉得所有的舞女都在向他抛着媚眼。

真是秀色可餐，就连索洛奴这个女人都被吸引得睁大了眼睛。你说奇怪不奇怪，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眼前摆放的美味佳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孔武这吃货的兴趣了。

胡笛声骤起，孔武只觉得耳畔有无数的蜜蜂同时在叫。眼前的舞女们飞扬的衣袂恍惚间脱离了纤纤玉指，纠缠着飞上了毡帐穹顶；旋转的红裙裙摆越来越高，渐渐从她们的yu ti剥离了出去……

孔武心中大惊，真他娘的见鬼了，莫非自己真的着了魔！

站在他身后的索洛奴突然伸出手捂住了孔武的眼睛，道：

“快，快闭上眼睛！”

孔武眼前漆黑一片，仿佛毡帐里的火烛瞬间同时熄灭。

“啊哈哈哈——，来，吃酒，孔将军请吃酒！”

他的耳畔传开了一声长长的奸笑，仿佛从遥远的天边而来。

孔武一把推开索洛奴散发着浓香的手，这才发现舞毯上已经空无一人。

“美女们都哪里去了呢？”

他真是不可救药，竟然还惦记着那些旋转的诱人躯壳！都怪身后这个索洛奴，他空荡荡的心中只有对她的怨恨。

一转眼，他这才发觉曹仁惠满脸堆笑，双手端着一个琉璃杯恭候着自己，琉璃杯里盛满了紫红的葡萄酒酿。

孔武伸手去接，却被一只手拦住了。他突然怒火中烧，扭头一看，又是这个索洛奴！

苏洛奴没说什么，从手里拿出一盏小巧的银杯，对曹仁惠道：

“曹大哥，真不好意思，孔将军有个习惯，从不拿别人的酒杯吃酒。奴家能替他瀽到自己的杯子里吃吗？”

曹仁惠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他一巴掌将眼前的酒杯打翻，怒斥道：

“小狐狸精，谁让你来添乱！”

“曹萨宝息怒，是孔某带她来的，与她无关！”

孔武起身向曹仁惠致歉，转头让索洛奴暂且出去。

索洛奴一把提起几案盛放酒杯的银盘，吼道：

“主人，您请看！”

孔武定睛一看，索洛奴手里提着的银盘凡溅上酒的地方，银白很快变暗。他从她手里夺过银盘，顺势在衣衫上一擦，竟然擦都擦不掉！

他这才明白索洛奴为何要阻拦他。

“好你个狗娘养的曹仁惠，竟想毒死本校尉！”

孔武只觉得自己头脑里嗡地一声，头上的发髻都撑了起来。此时的他，就是一头被激怒的失去了理智的猛兽，冲曹仁惠咆哮起来。

曹仁惠见形势不妙，抱头窜出了毡帐，不知到哪里去了。

“嗷——”

孔武发出惊天动地的干嚎，先将眼前的几案一脚踹飞。紧接着用身子撞向了毡帐的骨架，毡帐剧烈晃动。帘幕背后藏着的乐伎舞女们尖叫着你推我搡仓皇而逃，索洛奴被吓得抱着脑袋尖叫起来。

孔武一转身，拽着她的胳膊径直出了曹仁惠的毡帐。

这里动静太大，触动了萨宝府敏锐的神经网。铠甲武士一个个手握乌兹钢刀，霜刃上跳跃着寒光。

孔武与索洛奴被遣送到了史萨宝面前。

索洛奴匍匐在史萨宝脚下，连声喊道：

“孔将军冤枉！”

史萨宝背过身子站着，喝道：

“小妖精，还不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