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武话已出口,心里立刻就有些后悔。这岂不是在揭人家胡姬心上的伤疤?他真想掴自己两个嘴巴。
果不出他所料,索洛奴一把将箜篌推倒,抱头抽噎了起来。箜篌的琴弦触到胡床边上,发出刺耳的响声,听得人惊心动魄。
“谁让你孔武如此多嘴,难道你就不能安慰安慰她,说说她长得漂亮之类的话?”孔武在心里责问自己,他显得手足无措。
一个堂堂大男子,跑到人家女孩子的毡帐里,惹得人家哭哭啼啼,这像话吗?更何况,这半夜三更听她讲述了姊妹们的遭遇,他打心底同情她们这些胡姬!
后代有一位叫李长吉的年轻才子,有诗曰:“卷发胡儿眼睛绿,高楼夜静吹横竹。一声似向天上来,月下美人望乡哭。”此诗所言,不正是索洛奴此时的写照?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孔武急得团团转,想要哄哄她,可实在作难,他竟无处下手!
他转来转去,最后趴在她的胡床边,推推她搡搡她,可她就是不抬头看他一眼。无奈之下,他用一双大手掰开她的手,想要替她擦擦眼泪,可她立马又将脸蒙了起来。
“哎呀,真是急煞人也!”
孔武拍拍自己的大腿,一咬牙道:
“好了,苏洛奴,本帅答应带你去兰州还不行吗?”
索洛奴猛地一抬头,破涕为笑道:
“真的,孔大哥?”
就在这时,毡帐外突然有人哈哈大笑起来。
孔武真是个糊涂虫!
凉州西苑城的鸡都集体鸣叫过两遍了,他还在胡姬索洛奴的毡帐里。
有人早就将此突发状况汇报给了史萨宝。
多谢火神阿胡拉.马兹达赐我良机,先抓住这孔武的把柄再说,待会儿捉jian在床看你还听不听我史盘陀的话。
萨宝先生睡意全无兴致勃勃前来箜篌女兼奴仆索洛奴的毡帐。
“深更半夜,孔将军好兴致啊!”史萨宝一进门便调侃起来。
他朝毡帐里四处打量,眼珠像颗葡萄滴溜溜转,食指在八字胡上左一撇右一捺地抹着。索洛奴匍匐在地,吓得瑟瑟发抖,眼睛扑棱棱觑着主人。
史萨宝的目光像一把利剑,直刺得孔武囧态毕露。相信大唐帝国堂堂昭武校尉即使此时浑身是口,也难以辩驳自己是清白的。他红着脸赔礼道:
“萨宝先生——,您可别误会。孔某换了个地儿夜不能寐,忽闻贵府乐伎的箜篌曲袅袅如仙乐,便冒昧前来听她弹了几曲,没想到惊扰了萨宝先生的大驾,还望谅解!”
“呵呵,孔将军别紧张,这没什么!”
史萨宝冲孔武一笑,又低头瞅着如同雄鹰爪下小老鼠一般蜷缩在自己脚下瑟瑟发抖的胡姬索洛奴,呵斥道:
“大胆的小妖精,竟敢半夜三更拿琴声勾引本府尊贵的客人孔将军!你可知这么一来的后果?本萨宝明确告诉你,身为大唐军官的孔将军,一世英名将会毁于你这妖女的轻薄!”
索洛奴一听主人这话,当即吓得面如土色,连喊“主人饶命”。
“萨宝先生,您误会了。并非府上苏洛奴轻薄,而是孔某太轻薄。孔某同这女子什么也没做,我敢向头顶这片晴天——噢不,敢向你们的火神阿胡拉.马兹达起誓!孔某人的声誉是小事,可咱不能冤枉了一个弱女子!”
孔武显得有点激动,一抱拳,对史萨宝道:
“史萨宝,此事不关苏洛奴,孔某愿意承担所有后果!”
趴在男人脚下的索洛奴一听孔武此话,忙连连摇头矢口否认:
“主人,事情不是这样的,这事儿不关人家孔将军!的确如您所说,是奴家轻薄,有意用琴声勾引他的!奴家也愿意向神圣的阿胡拉.马兹达天神起誓!”
“啊哈哈哈哈——,索洛奴,既然你已经承认自己的所想所做,那就别怪本萨宝不客气!”
史萨宝一声冷笑,便向身边的武士来一个手势道:
“来人,先将这小妖精捆起来拖到神祠,待明日祭典之后大刑伺候!”
“慢!”孔武上前一步,伸手拦住两位武士,对史萨宝道,“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孔武岂能让一个弱女子替孔某受罚!”
“好!佩服,史某佩服孔将军的气魄!其实啊,我爱护孔将军的声誉就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般。”
史萨宝脸上的表情突然解冻,仿佛对眼前的孔武无比崇敬。他拱手回了一个大礼,继而瞥一眼趴在脚下瑟缩着的乐伎索洛奴,笑容可掬对孔武道:
“既如此,为了挽救孔将军的声誉,更为了表达史某对孔将军的一片赤诚,权且当史某的见面之礼,我将箜篌女索洛奴赠送与孔将军,还请孔将军给个薄面笑纳哟!”
孔武万没想到这史萨宝竟来了这么一招,真他娘的杀人不见血,高!他急忙推辞道:
“这——,这样恐怕不妥吧,萨宝先生!”
“我尊贵的孔将军,这有何不妥?此女箜篌技艺精湛,人也伶俐,再加你们主仆情投意合。史某如若吝啬一乐伎,岂不让人笑话?”
史萨宝揪着略略上翘的八字胡一边长长的尖锋,用滴溜溜的蒲陶眼珠子示意身边的侍卫。侍卫会意,立即用两根手指从长靿靴筒里夹出一块皱巴巴的羊皮纸递了过去。史萨宝将这市券塞到孔武手中,翘着八字胡微微笑道:
“孔将军,这是此奴交易的市券。她完全是我的合法财产,现正式赠与于你,待明日我再写份转赠书契奉上,您看如何?”
孔武傻了眼,勾头瞧瞧趴在自己脚下的索洛奴,就像是抓住了一颗烫手的山芋。
索洛奴向突厥人一般向她的主子史萨宝顶礼膜拜,表示感激。史萨宝冲索洛奴哈哈笑道:
“你个小妖精,还不快快谢过孔将军?从现在起,他是你的新主人了!”
索洛奴匍匐着身子转向孔武,同样向他来了个顶礼膜拜。孔武一把将她拽起来,脸色阴沉,道:
“免礼,拜什么拜?萨宝先生既已将你慷慨赠于孔某,孔某劝你三思,做好受苦受穷的准备!若是受不了,趁早留在这里吧!”
“孔大哥,奴家这厢有礼了!”
索洛奴连忙深鞠一躬,诚惶诚恐道:
“主人能受的苦,小女子一定能受得了;主人受不了的苦,小女子也要受得了!”
史萨宝眉飞色舞兴奋地称赞索洛奴道:
“这就对了,我没有看错,索洛奴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木已成舟,索洛奴已经成了孔武的合法财产,可他心里并不情愿。他扪心自问:身边多个乐伎又有什么不好的呢?你孔武堂堂七尺男子不情愿,总不能让一个可怜兮兮的胡姬替你受罚吧?
这样想才是孔武,可是转瞬之间,他又突然陷入到了深深的自责中,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窝囊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