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狱清一清嗓门,一口痰涌出来。他正要习惯性地吐向被告,却意识到自己正被两位大人左右“挟持”,便硬是将一口痰咽到了自己肚子里。
典狱长喉结动了动,挤出几个字道:
“还不快将那老鸨婆押上来?”
“是!”
大牢深处传来一阵哭喊声,那老鸨婆一听要提审自己,不管三七二十一,满嘴“冤枉”,先是一番撒泼。
老鸨婆虽然已经蹲了好一阵子大牢,可显得面色红润,身体更加发福。她一到大堂之上,就冲瘫倒在地的女子大吼道:
“你个小妖精,拿了人家多少好处,给王姑娘熬药时下了堕胎药,怎么临了还嫁祸于老娘了呢?老娘待你不错,没想到你竟是一个忘恩负义的蛇精!”
那女子挣扎着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便昏厥过去了。
典狱长道:
“你说此女子在王姑娘的草药中下了堕胎药,可有证据?你又说她嫁祸于你,此话又从何说起呢?”
老鸨婆一时记得说不出话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缓了一阵子才道:
“那药渣你们也验过了,仵作说王姑娘死于堕胎不利,失血过多,这不是证据吗?”
典狱长大喝一声:
“一派胡言!分明是你嫁祸于此女子,还反咬一口!来人呐,给我大刑伺候,看你个老婆子招也不招!”
堂上你名壮汉伸手就要将老鸨婆摁倒在地,让她尝尝“一丈红”(杖刑,脱掉裤子大屁股,往往会被打死)的滋味。老鸨婆早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气。韩胜一伸手道:
“且慢!”
典狱长满脸疑惑,问“韩刺史”:
“大人,这——这不打她能招吗?”
韩胜反问道:
“只知道打打打,你们以前就是这么审讯嫌犯的吗?”
史参军赶紧狠狠瞪了典狱长一眼,可是他根本就没瞧见。典狱长点点头,“嗯”了一声。
韩胜站起身来,质问史参军道:
“史大人,这案子能这么审吗?你作为法曹参军,负有领导责任啊!”
史参军赶紧起身承认错误:
“是的,大人,下官知道如此做会冤枉好人的!”
韩胜质问:
“知道冤枉好人,为何还要如此胡来?”
史参军结结巴巴,一时语塞:
“这——这——”
韩胜抓起惊堂木,“啪”一声拍在案子上,惊得尘土飞扬。吓得在场的人满脸惧色,却也惊醒了老鸨婆。
只见那婆子紧闭着眼,一个劲摇头,舌头在嘴里搅着道:
“大——大人饶——饶命,我——招——招——”
典狱长突然激动起来,叫道:
“她招了!大人,她招了呀!”
韩胜目光咄咄逼人,似乎冒出来两根火舌,直逼典狱长。他吼道:
“闭嘴!”
史参军这会子也懵了,这不都招了吗,干嘛不让画押摁手印呢?
韩胜压了压心头燃烧的怒火,道:
“来人,先给两名嫌犯端碗水喝!”
在场的人都懵了,这审讯嫌犯,哪有对她们这么客气的?如此一来,他们还会招供吗?
两名狱吏端来了两碗水,正要给两名嫌犯嘴里灌。韩胜却伸手阻止道:
“且慢!你们二位当着众人的面先尝一口。”
二人各自端着粗瓷碗呷了一口,咕嘟嘟咽到了肚子里。稍等片刻,韩胜命他们给二人灌了水。
那瘫倒在地的女子嘴角动了动,和着满嘴的血喝了口水,渐渐地活了过来。她警觉地打量着大堂之上的陌生面孔,挣扎着起身,表达谢意。
韩胜命人将她搀扶起来,道:
“你姓甚名谁?他们要你招何供?你又有何冤屈?一一给本官道来!”
只见那女子舔了舔嘴角的血痂,抽搐一下,开口道:
“青天大老爷在上,请受小女子一拜!”
韩胜听她如此,赶忙起身阻止道:
“不必多礼,你说便是!”
那女子不说便罢,一说就如打开闸门的洪流,奔涌而出。她将自己如何被义母(青楼女子称老鸨为义母)构陷,落入虎口,差点屈打成招的经过一五一十述说一遍。
“呸,你个小胡精!”老鸨气急败坏,狂躁不安,朝那女子吐了一口唾沫,“你这是血口喷人!”
韩胜一摆手:
“大堂之上,休得无礼,让她把话说完!”
老鸨这才闭嘴,气得满脸通红,肚子一憋一憋。
那女子一把鼻涕一把泪,恓惶地倾诉着自己的冤屈。韩胜听得义愤填膺,但是他尽力保持冷静,一脸凝重。因为他毕竟饱读诗书,遍览经传,心里明白法不容情,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韩胜故作盛气凌人状,喝道:
“如此说来,你便是无罪?公堂之上,岂能信口开河?你可有洗清自己冤屈的证据?”
一旁的老鸨早已经等不及了,她破口大骂;
“大人说得对,你可有证据?”
韩胜瞅了老鸨一眼,道:
“住嘴!”
那女子自言是秦州人氏,姓商名萍,年方十六。自小同其阿姊商蕊练习乐舞,能歌善舞,尤弹得一手好琵琶。
后来有一回随贩卖茶叶的爷娘途经金城,寄宿旅馆。因婉转多情的琵琶声而引起万花楼老板娘对商姑娘的青睐。商萍的爷娘最终未能禁得住高价诱惑,最终竟将其卖给万花楼做了一名艺妓。
自此,阿姊商蕊一个跟着爷娘来往于秦州到凉州的商道,随家人几月才能走上一个来回,顺道儿也能见见阿妹。
年前一家人还在兰州团聚,年后至今却未见家人音讯,书信亦暂时断绝。可偏偏在这时,因萧大仙案涉及人命官司,万花楼被官家查封。
不久,义母锒铛入狱。原来一块儿莺歌燕舞的这十来个好姊妹也都禽鸟一般飞散。出家的做了比丘尼,被赎身的做了人家小老婆;更多的则像商萍一样,成了酒肆茶楼临时演出卖唱的艺妓,以此谋生。
商萍弹得一手好琵琶,所以混得还不赖,出没于金城的酒肆茶楼,无拘无束,算是逍遥自在。正当她凭借着自己的才艺在金城再次有了立足之地,有了相对稳定的收入时,却发现大祸临头了。
前日,她正在一家叫“醉乡酒肆”的店里弹着琵琶想着家人时,突然间闯进来几名捕快衙役。这伙人二话不说,一把夺过她心爱的琵琶,摔得粉碎。
琵琶的弦断了,商姑娘不明不白被押进了阴暗肮脏金城大牢。她彻底绝望了。被提审时才知晓,原来是义母蹲了大牢后,同狱吏们沆瀣一气,用钱帛买通典狱长。而自己被狠毒的老鸨一口咬住,成了替罪羊!
典狱长在大牢升堂审讯,一天一夜,商萍死不招供。这不,典狱长躺在大案子上边睡觉边审讯,心说我还熬不过你。不料到次日凌晨,商萍到底不招。他恼羞成怒,十分没面子,最终决定下毒手。一声令下,大刑伺候。
就算是孔武一般的壮汉,看见这些个刑具,也会心惊肉跳的。更何况一个弱女子,怎能受得了这些玩意的摧残?
牛筋鞭子如同疾风骤雨,她被抽得遍体鳞伤。两个大汉轮番上阵,直到把她的衣裳抽成碎片,把她抽打得体无完肤奄奄一息,这才歇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