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千人每两人赶一辆牛车,机动作战,专搞运输。
江涛作为州里的技术负责人,整日价随着几位师傅奔走于各工地之间,解决这问题解决那问题,忙得不亦乐乎。就这样,一转眼三五日过去了。
三千余劳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各工地全力推进工作,配合默契,秩序井然,营建工程开局势头良好。已经连续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了,祁森大人满面灰尘,身子疲倦。可见此种大好形势,大人的心里依然是乐滋滋的。
斜阳将金色的余晖洒在城郊荒野上,金碧辉煌。祁森大人拍打着衣裳上的泥土,道:
“弟兄们,连日来辛苦了。今夜回城,我请大家吃酒,咋样?”
“太好啦!”
“老祁,日头从西边出来了,你咋都舍得掏腰包了呢?”
除了南宫图师傅拉着一张大长脸,显得不怎么情愿,大家伙儿都异口同声,一致赞同。
南宫大人忧心忡忡:
“老祁,你莫要高兴得过早,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呐!我看就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的!”
祁大人一愣,疑惑不解地问他:
“南宫老弟,此话怎讲?”
“也许我说了你也不信,除非你同民工们一块吃饭,一块睡觉,一块干活!”
南宫图不善言辞,直来直去,但是敏于事有头脑。听他这么一言说,祁大人知道有什么大漏洞,二话没说,直奔民工的炊事营帐。
大伙见平日里并不多言的南宫图今日嘴馋,搅黄了大伙儿的好事,心里都不大乐意,悻悻地回了城。
且说这位祁森大人,虽然是这几人里边年纪最长的,行事风格却更像是个血气方刚的后生。他的犟在工部司乃至于整个工部可都是出了名的,连郭侍郎都时常让他三分。
当晚,祁森大人脱掉官服,换了一套民工穿的麻布衣裳,悄悄混迹于民工之中,咥了他们的饭食,——与其说是咥,倒不如说是喝。
他挤在他们的床榻上眯着眼睛装睡着,实际上在听民工们说些啥。好在大家初来乍到,没有打过照面说过话,很多人并不认识这位总工程师,也就无所顾忌了。
“喂,我说你个大老爷们,甭垂头丧气了,打起精神!这才出门几日,就想自家娘子啦?”
“打起个逑精神哩!碗里没米,饭里没盐,这一日下来,能走回来都不错了。”
祁森大人一回味刚才咥过的清水米粥,这才感觉嘴里寡淡寡淡,肚子里像没吃饭一般。
又有人插嘴道:
“常言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吃了也吃不饱,连个牙缝都填不满,没油没盐嘴里寡淡得像刮过西北风,你说让爷们咋干活?最讽刺的是我们爷几个的工地上,三个人一把铁锹,两个站着干瞪眼,只有一个人在挖土!”
“这当官的不顾咱百姓的死活,筑个城最先想到的是节省用度,——节省终归是好事,但是节省下来的钱帛,最终都会进了这帮子坏怂的腰包!他娘的,这活儿干的——,就俩字:窝囊!”
祁森大人一听这“当官的”仨字,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羞得无地自容。他差点发作,可最终还是强压住一腔怒火,浇凉水一般熄灭在心头。他在营帐的地铺上辗转反侧,活像是徒儿江涛在“炒菜”。
这个秦童宝啥意思?度支使难道就这么抠门吗?看来本官得找他过问过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偏听则暗兼听则明,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祁森大人作为工部司的老干部,对这点深信不疑。因此,第二日一早,他便老早起身,身着民工粗布短褐,腰系一条草绳,脚靸一双破鞋。趁着大厨没注意,抹了一把锅底的墨,往脸上胡乱地一涂,简直成了个黑包公,混迹于苦力中间。
木匠出身,年轻的时候风里来雨里去,师傅特别强调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祁森最终不仅练就了绝门手艺,而且也将脸膛“练”得黝黑,将胸肌、肱二头肌“练”得异常发达。长得就像个常年下苦的人,所以没有人怀疑他。
“还不起来,你们这些个田舍郎!”
扈校尉的兵提着马鞭在营帐外甩得啪啪响,营帐里地铺上横七竖八的民工苦力嗖溜溜起身,边提着袴子,边往门外跑。
跑得最慢的尕后生被高个子的军曹逮住了,皮鞭抽在瘦削的屁股上,后生咬着牙腾得直跳蹦子,祁大人看得心惊肉跳。
早饭在一口大釜里,是稀米粥,每人一大碗。另加蒸饼两块,一块有鸡蛋大小。民工们你推我搡,厨师与军曹大呼小叫,差点将热气腾腾的釜推倒。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祁大人好不容易挨到釜边,却发现釜早就见底了,只好抓俩蒸饼往嘴里塞。旁边一位民工见这位老兄挤了半天结果碗里空空满脸沮丧,瞟了一眼,将自己碗里的稀粥瀽一点给他,道:
“兄弟,下次跟着我来抢。”
祁森大人点点头,瞧瞧碗里的粥,这哪能叫米粥?叫白开水还差不多!
老祁边喝汤边想:劳力们吃不饱肚子,还夯筑什么城墙呢?这些身强力壮的汉子,就好比耕田的牛,食不饱力不足啊!
“老奴,发什么呆呢,快点行动!”
大个头军曹过来了,放开嗓门催促吆喝着,满口脏言秽语。祁森看看周围,才发觉人家说的正是自己。他强压住往上窜的怒火,瞟了一眼那军曹。高个,骨头架子高大,身上并没有多少肉,一脸的无赖相,一瞧都是兵痞。
“呦呵,老汉不服气吗?瞪什么瞪,小心尕爷我剜了你的眼!——哎,你怎么看着有些面生?是哪里混来的狗?”
那大个头的军曹突然怀疑起眼前这个人来,祁森大人继续压住满腔怒火,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解释道:
“军爷,您忘了吧,小的昨日新来的,后面补空缺的。”
刚才瀽过稀粥给他的那位正好在他前面,转过脸来替他帮了腔:
“军爷,他说的没错,我们来挤在一块哩。”
大个头军曹很夸张地吐了一口唾沫,用脚一靸,转身走了。祁森拍拍前头这位的肩膀,道了声“多谢兄弟”。
这支队伍是开往城郊掘地基壕沟的,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达新州城南大门东边的施工地点。
几个军曹和衙役们一道给这五百人分发工具,主要是镢头、镐子、铁锹、背篓等。祁大人发现,现实的情形同昨夜里营帐里民工们所说完全吻合。他这时已经忍无可忍了,冲着发放劳动工具的军曹道:
“去,把你们头儿给本官叫来!”
“本官”二字一出口,连祁大人自己也有点质疑自己了。这副模样,还自称“本官”,鬼才相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