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恶贯满盈，砍几茬头都够了。那就少砍一次头，你看何如？”

胡刺史说完哈哈大笑，曹萨宝也随着笑了，俩人的笑声都是面目狰狞的。

“罢了，罢了！看你曹萨宝的面子，就特许你去大牢见上一面你的恩公吧！”

这是胡刺史给曹萨宝的台阶，曹萨宝表示万分感谢。

曹萨宝这是头一遭进金城大牢，由司法曹参军史大人亲自做陪。他为萧道士准备了一只硕大的蒸鸡公，来到了这座看似神秘莫测的高大堡垒前。

经过严格的安检，他总算可以大大方方走进大牢幽深的门洞。不过这只是第一步，大大的蒸鸡公着实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

他不仅要当着典狱与史大人的面美美地嚼上几口鸡大腿，还得开肠破肚，掏出鸡心吃掉。然后等上半个时辰，没有中毒的征兆，他这才进入了黑咕隆咚的牢房区。

曹萨宝很好奇，这粗粗的木栅栏门莫非是关牲口的。他一边跌跌撞撞跟着史大人和典狱长往大牢深处走去，一边接着昏暗的光线十分好奇地窥视者两边的牢房里。

“曹萨宝！你怎么进来了？”

曹仁惠吓了一大跳，这里边除了萧道士认识自己，怎么还有人能认出自己。他停住脚步寻声望去，原来是左手牢房里有个人趴在牢房的木栅栏上。他在向他招手示意。

走近一看，曹萨宝魂飞魄散。即使是拜火教的忠实信徒，也难以相信一个被砍头的人肉体能够复生。扈校尉披头散发，脏兮兮的脸庞上一双明宿宿的眼睛，亲热地凝望着他。

前些日子孔校尉不是说他早就见阎王去了吗？莫不是那家伙又在骗人？管他呢，赶紧去见萧道士，还有重要的信息要传达呢！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曹萨宝装作不认识，转身就走。

其实，扈校尉被临时关押，是杨总管同孔武想要教训教训这个吃里扒外的小子，希望他改邪归正。二人并没有将他送入大牢严加惩处的想法，要不一旦让州衙定性为渎职，可就得转交大理寺了。果真那样的话，或许一辈子也都出不来。

在金城大牢的半月来，孔武一直在暗中保护着他。孔武还隔三差五派人给他送饭食改善生活，打算在适当时候向州衙里通融通融，将他放出来继续在自己手下当差。

“哎——，本校尉认识你，你就是粟特商队头领曹萨宝！”

扈校尉呼喊着，想和他说几句话。狱吏吆喝一声，挡在了前面。曹萨宝并没有回头。

扈校尉急了，喊道：

“曹萨宝，你他娘的不要过河拆桥！要不是本校尉给你提供方便，你哪能偷运成功那么多铜钱呢？”

曹萨宝一听，猛地站住脚步。他随机应变，对一旁的史大人说：

“这个人胡言乱语，他是个疯子吗？”

史大人一脸严肃，告诉曹萨宝：

“不，他没疯。他连你曹萨宝都认得一清二楚，怎么就疯了呢？”

史大人的话让曹萨宝又吃一惊，旁边的典狱长大声命令狱吏道：

“给我塞住那个疯子的嘴巴，我看他的确疯了！”

史大人阻止了他，说：

“让他喊吧，都是自己人。”

便曹仁惠惊魂甫定，来到关押萧道士的内监门外。

在典狱长的示意下，狱吏借着忽隐忽现的灯光，打开笨重的牢门。史大人道:

“曹萨宝,请，给你一炷香工夫！”

曹仁惠一脸惊恐，瞅了史大人一眼，便进去了。

借着微弱的光线，在大牢木栅栏巨大的投影下，曹萨宝从脸的轮廓认得了萧道士。

“萨宝，你——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

萧道士披散着长长的白发，瘦削的脸庞活像一个倒立的三角形，瞧见曹仁惠，瞳仁里发出炯炯的光，撅起的厚嘴唇激动地动弹着。

曹萨宝使劲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外边有人，小声说话。

胡刺史打算立即派人将萧道士的案件卷宗连同他本人押解到长安，到刑部办妥手续，直接将其投入死牢了事。

王珩作为录事参军，是胡刺史的最信得过的上佐。他素来以办事稳妥著称于州衙。王珩大人委婉地阻止了胡刺史：

“依下官之愚见，此人以道士自居多年，同时与胡商头领曹萨宝关系非同寻常。今日曹萨宝前来求情，并且亲自探监，此事牵涉甚深，大人还是三思而后行为妥啊！”

别人的建议可以不当一回事，王录事参军的话不得不思量。胡刺史为官多年，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也觉得萧大仙同曹萨宝的关系绝非曹萨宝所言那般单纯。

于是，胡刺史决定先派王大人秘密行动，带上此案卷宗赴京城，同刑部沟通，再找宗正寺查勘萧大仙是否真的名列道士籍中。

大唐皇帝为李姓，故以老聃李耳为其祖宗，以道教为“本朝家教”。此事涉及李唐家事，胡刺史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草率法办真道士。

提起大唐中央政府，我们往往会说“三省六部”，其实还有与之职权重叠、相互制约的专门机构“九寺五监”。

其中之“宗正寺”专门负责皇族事务，其下辖之“崇玄署”新设立于两年前，专门负责道士、道观、斋醮等事务。

王珩大人星夜兼程，驰往京城。这日傍晚时分便赶到了咸阳驿馆。为了第二日赶早去刑部办事，因此丝毫未敢耽搁，径直奔入开远门外，随着茫茫人流进了城。

在八百响惊天动地的晃晃鼓声中，他轻车熟路直奔朱雀大街东万年县的靖安坊石榴巷。冯家店客满，他便住进了张家店。

第二日起身，却发现门上一支飞镖扎着一块碎羊皮，上面有字迹。王珩大人拔下细看，不禁心中诧异。原来这块碎羊皮上写着“萧望之，真道士也，大人何必较真”几个字！

“有人跟踪？！”

王珩大人顿觉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身上一丝不挂，毫无安全感可言。他一转身回到屋里，关上房门，肚子思忖：这人什么意思呢？从留言来看，应该只是提醒。综合判断，暂时不会对自己的安全有多大威胁。

不过他郑重告诫自己，天子脚下，绝非寻常之地，因此万不可掉以轻心，凡事以谨慎为上。特别是要将萧大仙案的卷宗随身携带，一刻也不能离身，晚上睡觉也得压在枕头下。

他找店主借了件衣裳，套在官服之上。戴了顶斗笠，拄了根拐杖，将自己乔装打扮成一位本地的老丈。这才一瘸一拐兜了个大圈子绕道来到皇城承天门大街东侧的尚书省大门口。

脱掉伪装，扔掉拐杖，挺起腰干，王珩大人从靴筒里抽出公验，通过勘验身份、安检进了尚书省重地。

王大人找到刑部都官司长官韩郎中，陈述案情，奉上卷宗，说明来意。韩郎中收下卷宗后说是派人与宗正寺接头，会查验清楚的。不过，王大人还得再转悠转悠长安城，等上两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