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最想听的还是艾米每天的生活。我不忍心告诉他她天天外出,必然见各色男人去了。我挑选着字眼:“她说屋里呆着闷,外面阳光好。”
吴萧一阵沉默后,假装乐观地说:“她又找男人玩去了吧。没关系,这才是她。等她回来后,我会让她重新爱上我的。”
我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对他说:“她不会回来了。她从没爱上过你。爱你的人始终是我。”
吴萧接着又用坏坏的语气说:“你也别呆屋里闷着了。外面阳光既然好,让阳光照、“射”你吧!”
每次听到他捉弄我,我就果断挂掉电话,一整天最美好的时候就结束了。
我大多数时呆书房里看夏茹的藏书,那些用于装修门面、厚的跟砖头一样、晦涩难懂的书,被我一本本拆开读过,再一本本抚平放好。我从不参加他们的“读书讨论会”,虽然夏茹叫了我数次,虽然她对我还算客气,更是大方地允许我长时间使用电话;但我是着实被他们的“审美”给吓到了,不打算与之交流啥心得。
我每隔几天都要问问艾米我们何时走,我觉得她也日渐失去了耐心。上海的繁华让她心烦,那些热闹属于小巧做作、满腹幽怨的女人们,而艾米朗朗的笑声总是吓退“优质”的追求者们。
艾米的英语还糟糕之极,国际礼仪也一窍不通。一次她去酒吧街闲逛(那时还没形成规模,但有稀疏的小店),一个风度翩翩的老外一直看着她,打手势请她坐下喝咖啡。她为了免费咖啡,假装目不转睛的听老外一通鸟语,不时点点头。老外也终于发现她不会英文了,彼此尴尬地笑笑后,艾米就打算离开。
但临别时“那个老外凑过来竟然想亲我。有没有搞错,就一杯咖啡,就想亲我!想的太美了吧!”艾米愤愤地告诉我:“我就告诉他——fuckyou,fuckyou!”艾米重复了两遍:“这个单词我还是会的。老外可被我吓住了,好多人看着我们呢!我要让大家都看到这个小气禽兽的真面目!”艾米骄傲地形容当时她万众瞩目的场面。
我迟疑地问她:“那老外是直接凑过来亲你嘴,还是偏着脑袋想亲脸?”
艾米:“亲哪里都不行啊,他又长得不好看!恩,好像是歪了歪脑袋。”
我翻白眼:“那是贴面吻,人家国外的习俗。和中国人握手一个意思。”
艾米:“是么?fuckyou!”
我:不是you,那是干我的意思了,应该是“fuckhim”。
艾米:fuck丫的。
夏茹对我们的小心思应该了若指掌,但奇怪的是她既不赶我们走,也不过问我们的计划打算。艾米倒是对她提过此行终点,夏茹很冷酷的告诉她:“你到不了香港的。即便你到了,找到你妈,她也不会养你的。否则当初她怎么会抛弃你?”
艾米蛮有把握地回击:“是我让她去过更好的生活的。她走前可是问过我的意见的哟。”
夏茹冷笑一声,算是结束对话。艾米从头至尾相当平静,但当我和艾米回到小屋时,我发现艾米的双手颤抖不停。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那么激动。
我捏住她的手。
艾米很快平稳了情绪,她眯起眼恨恨地发誓:“夏茹会为她的每句话付出代价的!”
我问她:你的妈妈走前,跟你怎么说的呀?
艾米告诉我实话:“她什么都没说,没有任何预兆,就突然地走了。几个月后,我们收到了来自香港的离婚通知书。”
“那以后就没有联络么?”
艾米摸着自己的心脏说:“有啊。在这里,我们从没停止过交谈。”
老方
来此后差不多第十二天的下午,当我正翻阅着《复活》时,一个低沉好听的男人声音响起:“托尔斯泰写的最好的一本书。”
我抬起头,惊诧的看到一个半谢顶,戴着翻盖镜片,打扮的很有腔调的中年男子。
夏茹跟在他身后,向我介绍这是“方教授”。
“您是哪所大学的教授呢?”我问。
方教授脸红了一下:“这是大家对我的抬爱,我并不是真的教授。只是对和国学很感兴趣而已。”
夏茹:“哎哟,您可太自谦啦。您可是上海界第一人呢!多少大学争着聘请您去讲课呀!您的知识水平完全担得起教授两字。”
我看的出“方教授”对夏茹的奉承很不适应,他尴尬的对我笑笑。
方教授对我说:“有空来楼下坐坐嘛,大家一起聊聊天很有意思的。你不会是嫌我们老古董吧?”
“哪里。我是怕自己乱说话,被你们笑话。”
“不会笑话你的,我们都是被笑过来的。谁敢说你,我第一个跳出来跟他决斗。”方教授温和幽默的说,我被他旧式的热诚打动了。
结果那天我被他们热情的簇拥下楼,在一群上海中年知识分子之间侃侃而谈。我们谈论了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巴尔扎克,乔治桑,大小仲马,甚至马列等等。他们并不热衷新世纪流行的拉美和美国小说,他们是十九世纪法国和俄国作家们的死忠。我想这跟他们整个一代受其深刻的影响有关,谈论这些伴他们成长岁月的作家们,就是怀念他们集体的青春岁月。
我发现这些人没有我想的病态,相反我处于其中如鱼得水。他们喜爱的作家的作品我基本都看全了,其实很多也是我真心喜欢的,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要反着说。我故意告诉他们——“这些作家并没有大家吹的那么伟大,屠格涅夫存在对女人的严重偏见,这严重限制了他的思想;陀思妥耶夫斯基只不过好在生的早,他的心理描写现在看来啰嗦得很。巴尔扎克并非天才,他写书十年才成功,才华竟比不过司汤达一出手的分量……总之19世纪的文学已经远远落后当今现代人口味了。”
他们果然变得沉默而又悲伤,我很高兴自己的偏激刺痛了他们的神经。终于有人受不住我的胡说八道,愤然告辞离开。
集体的脉脉温情被我破坏殆尽,夏茹脸色越来越黑,她禁不住赶我回房了:“你可以上楼了,我们还有些私事要聊。”
方教授果然帮我:“让她说下去嘛,她还是个孩子,说说怕什么?伟大的作家就要经得起他人的偏见。”
我可不买账:“我成年了,不是孩子。再说了,这不是个人偏见,而是专业的批评。”
方教授尴尬了一下。他真是好脾气,仍然维持着绅士风度说:“对不起,是我说错了。请继续批评。”
于是我接着唾沫星子横飞,把那帮老家伙们气的快晕过去了。我第一次感到自信、激情,这股战斗的兴奋劲持续到艾米回来都没停歇。
我激动地把下午的“舌战群雄”盛况复述给艾米听,我告诉她“老方”竟然给我“下战书”,说下次要约真正的文学系教授,来听我说说“有趣的见解。”(他在我面前已经不敢自称教授了,让我叫他老方。)
艾米偏着脑袋听完,熟练地吐了几个烟圈(她终于练成了),然后神秘地说:“我知道夏茹在打什么算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