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听的更爱她了。初到国际化大都市的忐忑不安、自卑无比的心情一时得到了平息。后来我逐渐明白艾米只是不愿意承认她的不安罢了，因为在这里除我以外没有人认识她、崇拜她，她必须保留我对她的想象力。

上海其实让艾米慌了手脚，这里没有人欣赏她的“与众不同”，除非她够有钱。漂亮的女子满街都是；只有用钱堆出来的漂亮，上海人才会驻足一看。

我们两只丑小鸭经受了不少的白眼、和无声的嘲笑，才找到了艾米小姨的住址。在延安西路的一排法式风格的老公寓面前，我们被门卫拦下盘问，只在这时我们才受到一点“重视”，虽然是以怀疑的方式。

门卫：“你们找谁？”

艾米：夏茹。

门卫：你们和她什么关系？

艾米：亲戚。

门卫继续用怀疑的眼光看了我们一眼，他拿起内线电话拨了过去，我们看到他神神秘秘、又恭恭敬敬地和那头说了几句。挂了电话后他趾高气昂的告诉我们：“她现在有事，让你们过几个小时再来。”说完他就低头忙他的了，但我知道他正竖着耳朵偷听我们的对话。

我和艾米无奈地对看一眼，我说：“要不找个公园坐坐？今天天气不错”

艾米想了想，郑重地跑回门房间，很有礼貌地告诉那个门卫说：“麻烦请再电话她下，告诉她——她的两个乡下女儿现在又累又饿！”

伴随着门卫复杂的眼光，我们终于顺利的进入，来到了小区内独门独院的夏家别墅。夏茹正在办下午茶派对，男人们穿着白衬衫，纽扣统一精确地敞到第二粒。女人们翘着兰花指品茶，绝不发出喝水的声响。他们正谈论着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决心把顾城提拔到中国的首席诗人地位。没有人注意到我们的到来，他们的世界外自有一层无形的玻璃罩子，将我们和他们隔离开来，也将他们与世界隔离开来。

“为什么不是海子？我以为中国首席一定是他呢。”我忍不住插话。

他们停下迅速地打量了我和艾米一番，看到我们肮脏的碎花式布鞋后，又齐刷刷扭转了头去。

一个老男人用傲慢的口气，对着空气说：“因为海子只杀死了他自己。而顾城更懂得他人即地狱。”

他们都疯了。我有心与之一辩：“顾城根本没有给妻子选择死亡的权利。而自由选择才是作家最重要的哲学。”我敏捷地挑选了与他们一样的句式。

他们楞了一下，又再一次掉转头对我们打量了一番，这次是由下往上看。

我不安的靠在门柱边，努力迎着他们审问探寻的目光。艾米径直走了进去，她拿起一个色泽暗淡的李子啃了一口：“真他妈的酸。嗨，姨妈，水果放久了，酸死人了。”

夏茹与大龙

她这算是跟夏茹正式打了声招呼。夏茹穿着半透蕾丝衬衫，胸脯高度的起起伏伏。

夏茹挤出丝笑意宣布：“我侄女来了，今天到此为止吧。”

看得出这个圈子是以夏茹为核心，大家虽然用“好奇、八卦”的眼神打量我俩，但没有人多问一句话，他们逐个向夏茹告辞离开。

等大屋里静悄悄后，夏茹放下手里的檀香小扇，抬高尖尖的下巴问艾米：“你们要多少钱才能滚？”

艾米：“我是来告诉你：大龙死了。”

夏茹的尖下巴开始抖动起来，她重新拿起扇子想挡住汹涌的眼泪，但猛然间又将扇子扔到了艾米的脸上说：“是你害死了他！”

艾米眯起眼睛欣赏：“有钱不肯出的人，不是我呀。”

女佣把我们带到了二楼一个小隔间里，艾米告诉我这里曾经是婴儿房，夏茹的孩子刚生下来不久就得病死了，这里被原样保留了下来。我看到所有墙面被刷成了淡粉色，时间久了露出里面星星点点的白色墙皮，和我们住的简易旅馆一样丑陋。

艾米做了个鬼脸，说那个孩子就死在这个房间。她问我怕不怕，因为夏茹打算把我们就安置在这里。

我说：“幸好那孩子没长大，否则会被她妈掐死的。”

我俩没心肺的哈哈大笑，女佣抬来一张单人简易钢丝床，用没好气的表情瞪了我们一眼，学的和夏茹一样尖酸傲慢的神气。

我和艾米显然想到一起了，我们又是一阵大笑，女佣扔下床和床单气呼呼的走开。我俩笑个没够，这里处处实在是太好笑了。

“大龙是怎么回事？”我问。

“哦，夏茹除了大龙外不跟我们来往。她16岁时一个人到了上海，嫁了个富豪老头，嫁的时候她刚满18，而他年纪可以做她爷爷了。不知道是不是床上受不了，过不久那老头心脏病死了。生了个孩子也死了。可我爸钱迷，也不怕夏茹会克死大龙，看姨妈有钱，就把大龙赶紧过继给了她。大龙跟她住了十年，12岁时突然跑回来找我们。”

我这才知道大龙并非小镇里长大，怪不得关于大龙的传说，都始于他成年。

“我们一没钱，大龙就跑来上海问夏茹要。直到她不肯给了，大龙也不跟她往来了。大龙进去后，她几次想见他，但大龙打死不见她。所以她一定不知道大龙死了。刚才那表情你看到没？真精彩。”艾米一边说，一边满屋子翻箱倒柜，很遗憾的是什么值钱的都没有。

“那他对大龙还是真有感情的，你何必刺激她呢？”我同情心发作。

“有感情，当然有感情啦。她最喜欢一边给大龙钱，一边摸他**，告诉他她有多爱他，希望他离开我们跟她一起过。可惜没用，大龙舍不下我。”艾米骄傲的说。

“……”我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这隐私超出了我三观之外。

“那、那你和大龙……？”我好半天才恢复说话功能，并一定要问问这个全镇人的心头之谜。

“他是我：哥。”艾米正色回答

我舒了口气。

艾米又说：“他爱我，但我不爱他。但现在他死了，我们可得表现出特地跑来告诉姨妈的，这对她收留我们有好处。”

所以当夏茹满脸怀念地拉着我，看大龙从小到大的照片时，我真是每刻都想呕吐出来。艾米也不解救我，她满脑子在盘算怎么讹诈她姨妈一大笔钱；她知道夏茹从骨子里厌恶她，这可不好办。

夏茹：“你们要呆多久？”

艾米堆起满脸笑容：“给我们一万块，我们现在就走。”

夏茹冷笑：“别做梦了，这些年大龙从我这骗了多少钱，我早被挖空了。你们爱呆多久呆多久吧，钱反正没有，吃住跟我一样。别对外说我不近人情了！”

晚上我和艾米勉强挤在硌人的小床上，比睡大街还不舒服。为防隔墙有耳，我低声问艾米：“我们还留下来干嘛？她不是说没钱了吗。”

艾米：“她有钱也不会给我们的。”

我：“那我们留下来干嘛？”

艾米：“嘘，要耐心。她肯留下我们，就肯定有她的目的。我们等着看吧。”

我：“你说大龙爱你，你不爱他。那你爱过哪个男人么？”

艾米：“不是一个，是很多个。但男人们都想我只爱他们中的一个，于是我便一个都不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