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艾米从小身处其中,她却悠然自得,旁若无人。可以说所有的明星相比都弱爆了。艾米明白——她天生就要受到关注,所有的东西都是附属。夸她也好、骂她也罢,嫉妒,诅咒,爱慕,追求——在她眼里都是理所当然的。她的世界只有她自己,但她和我们不同的是,她从不感到孤单;因为她从不需要任何人——这是我在经历过那些事后,又花了十年才逐渐明白的道理。可惜十年前的我不懂,但也许懂了也没用——她是艾米,她想要的东西总能得到。
就在我看着艾米思绪万千时,门外又砰砰地直敲起门来。吴萧没开门,估计还在药效里;艾米也没醒,他俩倒轻松了,我可不能独自承受这声音。我拿出枕头下的钱,决定先给毒贩。未来?再说吧。用艾米的话说——“小钱不花,大钱不来。”
我艰难走到门口,先闭上眼以防日光刺激。然后我一把拉开门,递上钱去。有个声音冰冷地说道:“你是吴萧的爱人吧?请跟我们去医院,领吴萧的尸体。”
我睁开眼,任阳光照的我双眼疼痛,刺得我泪流满面。我怕听错了,又让那人说了一遍。他说今天早上吴萧被车撞了,抢救无效死在了医院里。车主逃逸了,他们医院电话了我数次,发现座机和手机都欠费停机了,于是登门找上来。
我用力关上门,瘫倒在地心跳剧烈,心脏有一下没一下地跳着,前一下重,后一下轻;我紧紧按住心脏,从那传来巨痛,我正好靠着这痛感保持清醒——刚刚一定是我听错了,我多久没听过完整的句子了?这很可能是一次幻听!我满屋子寻找吴萧,我撕心裂肺地呼唤他:“吴萧,吴萧!”渐渐不知为何又叫成了“艾米,艾米!”
后来艾米告诉我:她被我吵醒后,看到我像疯子一样一会叫着她的名字,一会叫着吴萧的名字。艾米还说她按不住我,便用力抽了我一个耳光,我才住了嘴。她说我又哭又笑地说个不停,她完全听不懂我在嚷嚷什么。
我指指门外,艾米开了门。天呐,那个幻觉还在。于是我又听了一通那鬼话,为了弄明白其中的意思,我不得不使劲掐着自己的肉;后来艾米指给我看我的手臂内侧,全部淤紫了,但是我并不罢手,因为我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艾米说:“所以我就给你打了一针。”
然后我就安静了。接着艾米给自己也注射了,她解释:“我们需要这个。”
是的,我们只需要『毒』品就够了,我已经不用再逼着吴萧戒毒了,我最后的希望、我苟活的意义已经彻底破灭了。
既然吴萧从此消失了,我就不需要再想以后的事了——嘿,这也许是个好事呢,我要做的就是抓起针管、打完剩下所有的量而已。
但艾米的行动总比我早一步。我刚想捡起针管,艾米就把它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中。我这时才发现她还在流着眼泪;但同时又显得异常地冷静,就像一座在融化的冰山。
她努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我们还要去医院领尸体。剩下的,应该在我们死前再享受。”
我静静地看着艾米,瞬间明白她在说什么。这次她又说出了我想做的事,或者说我们不得不去做的事。没有吴萧,没有钱,没有『毒』品,我们活着还干嘛呢?“生不如死,不如去死”——我一直以为这是艾米的生活方式,是我一向坚持反对的;但此刻我衷心的、无比的认同!
我的脑袋里莫名重复一个句子:“是时候了……”艾米一定是听到了这些。她眯着眼对我笑起来,一个近乎明媚的笑容。
我们开车来到医院,吴萧正孤独地在病房一角躺着,脸上还是我熟悉的阳光笑容。由于死亡时间很短,医院就把他和众多病人放在了一起,中间只拉了道帘子做遮掩。我和艾米到的时候,病房里欢声笑语的,让我以为吴萧只是睡着了。他脸上依然是活泼、精力旺盛的表情,像是在拿死亡跟我们开玩笑。
我以家属的身份签字,医院很适时地递上殡仪馆名片,还说有墓地一条龙服务。我觉得吴萧不会想要土葬,因为我和艾米死后也没有人会去看他,这样我们三个也不可能葬在一起。我想把吴萧的骨灰撒到水库里,那是我们再次遇到艾米的地方,一切都是从那里开始,也应该在那里结束。
我把想法对艾米说了,艾米眼睛发亮地说:“好啊,我喜欢,说不定等我变成了水,就可以去任何地方了。但为什么要等骨灰?不如现在就把他带走吧。”艾米紧紧抓着护栏,她无法多去看吴萧的脸,否则她现在硬挺的劲头就会一下子崩溃,这样我也就当场完蛋了。
我们拉下丑死了的白布,艾米拿了水盆,利索地给吴萧擦掉血迹。我们给他换上干净合身的衣服,然后一头一尾吃力地将他搬走,没有一个人出来帮助我们,或是阻止我们,我们两个女人就这样困难而顺利地将吴萧搬到了车上。一上车我就气喘吁吁,不能呼吸了。
我对艾米说:“快给我来点。”
艾米摊开手:“没了,我都用完了。”
“什么?!你不是说到了最后再用么?”
“我可是要开车的人。我不用,你叫我哪来的力气呢?”艾米理直气壮地说道。怪不得刚才她神采奕奕,搬吴萧时也比我好受多了。
艾米说着发动了车子,她双眼炯炯,紧盯前方,这当口她甚至轻快地吹起了口哨,旋律竟然是中国国歌。艾米红光满面,充满活力,她身上放出了光芒,光芒在我面前无限放大;她吹起了口哨,哨音在我体内引起了回声。我睁大眼睛,看到了反光镜里的我们,竟变得和十年前一模一样,我再次闻到空气里荷尔蒙荡漾的味道,这是我唯一一次享受毒瘾发作的瞬间。
然后我又听到那句熟悉的话:“走吧小野马,是时候让世界见见我们了。”
第一章
香港与《重庆森林》
大二时我逃学了,本来以为只有一个月,没想到一走就是一年。艾米说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读书了,“小野马,是时候让世界看看我们了。”她说:“读书不适合你,要成为作家首先得‘亲身体会,而不是让书本教你如何**。’”
她要去找在香港的母亲,计划沿着她妈妈当年偷渡的路线,先到广东再找人想办法。“游也要游过去。”艾米眯着眼,吐了个不成形的烟圈;她目光坚定地看着远方。透过烟雾,我只能看到她亮腾腾的眼睛,像两团永不熄灭的火堆。她有时和吴萧真像极了,但是她的光更复杂更跳跃,不好捕捉。
我也点了根烟,狠抽了几口问:“吴萧怎么说?”
“我没告诉他。没打算让他知道。”
“为什么?”
“这个旅行是属于我俩的,带个男人不方便。”
“……”
“怎么样?跟我去吧,会很好玩的。老实说我钱不够。”
她说不带吴萧时,我心里有丝窃喜,也许我的机会到来了。
“我可以借你钱,我就不去了吧,我走不开。”
“借口。这是胆小鬼的借口。喂,胆子小可做不成事啊。”她意味深长地说:“来吧乖乖女,就一个月,我敢保证让你一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