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圈(4)
“开枪啦,开枪啦,部队开枪啦……”广场上,有学生骑着自行车奔走相告,整个广场上的人,旋即处于惶恐不安之中,“啊,真的?真的开枪了?”
广播中心的学生领袖仍在坚守,但他们的言语中,不再只有“坚持就是胜利”,或许,坚持还意味着死亡。时间,已将近午夜凌晨,是去?是留?
坚持信念的二牛,死死地捉住帐蓬,不愿离开,民主、自由,此刻在他的心中,要比亲情更重要,要比他的性命更重要。四周,原本坚持留守的学生不断撤离,广场上,死心坚持留下的学生,已越来越少,大家都在彷徨中犹豫、动摇……
“你走不走?”远方混乱的声音已清晰可闻,我歇斯底里地向二牛怒吼。
“不!”
我二话没说,朝着二牛的后脑,一掌扇过去,直接把他打晕。
“别怪哥,哥为你好!”
背上二牛,我狼狈地跟着撤退的学生,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开广场。此刻,广播中心也偶尔播放另一种声音,劝告在场的学生,形势所逼,需立即撤离。广场上空,除了酸臭之外,还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息,口号少了,歌声少了,大家只是默默地离开。
北京,尽管我不是第一趟来,但对我来说,依然相当陌生,我没有地图,认不了路,也没有住处,像只没头的苍蝇,跟着人群瞎跑,有的学生建议我到北大,有的拉我到清华,我却是毫无主意,但我内心隐隐感到,二牛这外地大学生,无论到哪所大学,或是哪家医院,都极有可能被当局抽出来秋后算账,凭他们的手段以及二牛的倔强,结局并不难想象,因此,人多的地方不能呆,公众地方更不能去,那只会是死路一条。然而,背着二牛的我,到底该到哪里寻找藏身之所?
迫切之间,我想到呆在北京的兄弟——郭大海。我大喜那天,大海夫妇从北京赶来,参加我的婚宴,几年没见,大海与湘南更具夫妻相,一向粗犷豪迈的大海,在湘南的同化下,显得文质彬彬,他的谈吐举止,已不可同日而语,只可惜那天我忙于招呼客人,没时间与这位多年没见的二哥好好详谈。大海为我留下地址,让我有空到北京找他,他必尽地主之宜。
此刻,该是投奔大海的时候了。
摸出地址,我不断询问路人,难得有当地学生在危难中为我指路,更幸运的是,大海家离广场并不太远,背着二牛,我小跑着,与行色匆匆的学生逆流而上。
“同学,方向错了,该走这边……部队打过来了……”迎面一个学生把我拦住,气急败坏地向我嚷道。
“我……我找……我找这个地址……”我把地址递过去。
“嗯,方向是没错,但……但那边有部队,最好别过去添乱……”
“我晓得,我要送他回家。”我向二牛指了指。
“那你小心留神,保重啦!”说罢,那学生骑上自行车,吆喝着,风风火火消失在夜幕之中。
背着二牛,我喘着粗气,在漆黑的马路上一路小跑,街道上,依然不时有人来来往往地赶路,一辆辆自行车更像幽灵般一闪而过。
穿过一条马路,路上的行人明显增多,像我一样背着伤者的为数不少,而更多的是推着平板车,上面躺着伤员,满身带血,不知死活。
“同志,别往那跑,都是部队,开枪啦……”街灯下,一位大叔挡住我的去路。
我连忙递上地址:“大叔,我要到这……”
大叔看了看纸条,喘着气说道:“就前面路口拐角,不远,快去吧,躲进房子里别出门,部队快到了。”
“谢谢……谢谢……”我艰难地迈着步,迎面过来的人明显增多,像是逃难的难民,夜色下,大家行色匆匆,不远处,人声鼎沸,响彻夜空。而当我转过街角时,眼前的景象让我惊呆了,微弱的街灯下,黑压压的群众呼喊着“一、二、一、二……”的口号,合力推顶横卧路面的一辆公交车,而汽车的另一面,是整齐的呼喊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清楚,那是军人的口号。学生、市民与军人,在这街头的路障中对峙着,甚至干上了。
慌忙中,我借着月色查对门牌号码,快到了,快到了,我忘了全身的劳累,用力的拍打着那道铁门,心中叫道:大海!二哥!快开门!小虎求救了!
这时候,远处黑压压的人群中突然弥漫着浓重的烟雾,人们纷纷散开躲避,咳嗽声此起彼伏,路中横卧的公交车缺少支撑后,被拦腰截断,冲过来的,竟是一辆坦克,坦克里,接连扔出烟雾弹,一时间,浓雾漫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