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小黄河早已断流快一百年了,很多河道已变成了良田,结果出现了偏差,朝着西北方向偏出了二十多路。
朱仙镇,在正东二十多里以外呢。
郭大伯原本就是一个辈子都没有走出过村落的乡农,他指的道理虽然大方向是对的,但距离上却有很大的出入。
偏偏朱季兴又偏离了正确的方向,结果就弄错了。
好在他的目标并不是朱仙镇,而是要到北边的京师,有这么点小小的偏差也无所谓。
“大半天水米未进,可否请诸位大哥行个方便,我付钱。”朱季兴摸出了十几枚铜板。
那壮汉倒是个豪迈之人,哈哈大笑着丢过来一个折叠的凳架给朱季兴坐了:“四海之内皆兄弟,相逢就是有缘人,说啥子钱不钱的。”
吃了两块又干又硬的薯粉饼,连连喝了两大碗热水,出了一身的透汗,疲惫顿时消散大半,忍不住的和这些人攀谈起来:“几位大哥是走生意的商家吧?”
“商家谈不上,贩货之人罢了。”
这些发风尘仆仆,旁边的架子车上还转满了麻袋,一看就晓得是长途贩运的行商。
“几位大哥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一般情况下,素不相识之人,不应该问的这么细,尤其是在对方携带着大量货物的情形之下,这么直白的问起显得有些不礼貌。
朱季兴全部的社会经验全都来自于深宫和军校,严重缺乏这样的常识。
直接问起人家的底细,显得有些不懂事。
好在那人性情豪爽,不怎么在乎这些:“我们来自郫县,要去往京师。”
郫县?
那是成都府的治下之地啊,把货物贩运到京师,路途何止千里,可真够远的。
“不远怎么赚银子?俺们这货物就得远一点才能赚钱。”
原来,这些人贩运的货物很特殊:是香料。
所谓的香料,其实就是大茴、丁香、麻椒、蜀姜、陈皮等调味品,其中还有一种川蜀的特产:卤锭。
卤本身有毒,是制盐过程中出现的副产品,若是运用得法,就可以作为食品添加剂使用,比如说豆制品的制作过程中,就一定会用到这东西。
所谓的卤水点豆腐说的就是这个东西了。
因为川蜀之地盛产井盐,所以会大量的产卤,凝结之后就是石头一样硬邦邦的卤锭了。
在当地,这些东西基本上就是农产品和副产品,运到北方之后就成了价值高昂的香料,存在很大的差价,所以才有利可图。
唯一的缺陷就是路途太过于遥远,人吃马嚼的会让成本变得很高。
天南海北的闲聊之中,渐渐就变得熟络起来,彼此通报了姓名,那个讲话粗声大气的壮汉姓巴,叫做巴国栋:“朱家小兄弟,你到京师去做甚?”
“家里的哥哥姐姐总是希望我能在家守着那点祖产,我却想着要外出闯荡,闹了些生份,家里待不下去了,去京师投靠故旧,寻个正经的营生。”
朱季兴实在适应不了江南的氛围,总是觉得在江南没有什么前途,这才“离家出走”去往北方,准备去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
“好男儿志在四方,如今北地开阔,正是个好去处,咱们一路同行,以后也可以多个伴儿了。”说到畅快处,这位巴大哥取出牛胃皮囊:“这是我自酿的米酒,朱家兄弟也尝尝吧。”
川蜀米酒的味道本是甘甜纯净,但这位巴大哥自酿的米酒却少了几分绵软,多出几分刚直爽冽的气息,口味更接近北方的高粱酒,一口下去就把朱季兴呛了个半死,顿时面红耳赤咳嗽连连。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朱季兴忍不住的问道:“既然巴大哥是从郫县那边出来的,为何不走山陕那条线?”
从成都出来,经汉中过潼关而去往京师,路途更进一些,为何还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呢?
长途贩运对于路线的选择极为重要,为何这些人要舍近求远?
“西北不是在打仗呢么!”
在川蜀盘踞多年的闯军和大西军残部早在年前就出了朝着那边运动过去,去打豪格了,毅勇军也开赴了过去,按说早就应该打下来了,怎么还在打?
“豪格那小子早就被打跑了!”
豪格本就是一条丧家之犬,光毅勇军就能轻而易举的把他拿下,三家一起攻打必然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被打的狼狈北逃完全就是预料之中的事儿。
自从豪格被打跑了之后,山陕一带就成了闯军、大西军和毅勇军对峙的局面。
虽然大家都摆出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但局面却安静的出奇,都是等最终的谈判结果。
同室操戈,尽可能用和平的手段解决问题,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使用武力,这是张启阳的基本方针。
做其他对那些造反的队伍素来宽厚,能不打就尽量不打,这是早就定下来的方略,朱季兴是知道的。
“据我所知,毅勇军应该不会为难过往的商贩吧?”
交战双方都希望尽可能多的财货输入,而巴国栋他们是带着货物去往京城的,毅勇军应该不会为难他们,还会尽可能的提供方便,为什么他们还要避开那条线路呢?
“我们担心的不是毅勇军,而是西军!”
巴国栋一把抹下了脑袋上的头巾,故意转过了脑袋,直到这个时候朱季兴才看到他后脑上的伤疤。
后脑明显凹陷下去一大块,触目惊心的伤疤一直从颈部延伸到了耳根处,似乎是皮肉和破碎的骨头糅合到了一起又重新愈合的样子,那显然是某种锤斧之类重型武器猛烈打击留下的疤痕。
如此严重的伤势,而且是在后脑和颈部的连接处,受了这么重的伤害居然还能活下来,而且还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奇迹,生命的奇迹。
这样的伤势,只会出现在激烈的战斗之中。
“巴大哥是行伍出身?”
“我是盐工出身,崇祯十六年被西王拉壮丁给拉去了,就当了兵,加入了天授军。因作战得利成了曹总,后来在金山一战中受伤。”
巴国栋巴大哥说的“西王”和朝廷说的张大贼都是同指一个人:张献忠。
天授军是大西军的番号之一。
张献忠的人生轨迹和李自成几乎如出一辙,都是先造反再称王,然后称帝,很快就又被清军扑杀。
就如同李自成死后闯军残部依旧坚持战斗一样,西军也是这个样子。
张献忠死后他的部下仍然在打仗,不仅和清军打,同时还和明军打,更和地方武装进行激烈战斗,甚至闯军和西军之间也打了个不亦乐乎,只是近年来才有了一些联合的迹象而已。
如果说前期的农民起义军是为了生存而战的话,到了这个时候则完全就是“大乱斗”的情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