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钱不钱的,说这个就没有意思了,不就是几百石粮食么?还不至于让我为难。”郑肃郑头儿把胸脯子拍的山响,信誓旦旦的保证着:“我手头还有些积蓄,钱的事情就不劳杨大爷操心了。”
“如此,多谢郑大哥了。”
“且不忙着谢,我得多嘴问一句,杨大爷你要这么多粮食是给谁吃呢?”
“这……”
“我已猜到了杨大爷采买粮食的用意,也知道你要给谁吃。”郑肃郑头儿说道:“若是你杨大爷自己吃,别说是区区的几百石粮米,就算是你要吃我的肉,我都立刻拿刀子割下来给你炖熟了。这是因为我敬你是个英雄,是条好汉。可若拿去给鞑子吃,那就对不住了。”
“我宁可把粮食喂狗,或者是一股脑的倒进河里,也绝对不会给鞑子一粒米!”郑头儿咬牙切齿的说道:“我恨不得把全都活活的饿死,到时候我请戏班子唱连台的大戏,因为我高兴啊,只要是鞑子死了,我就痛快,最好全都死绝才好呢!”
“这……郑肃大哥,这事我不能说瞎话,也不能对你撒谎,我委托你弄粮食就是给南海子里边的人吃。那边早就断粮了,惨呀!”
“杨大爷,我对你如何?”
“郑肃大哥对我自然是没话说。”
“这兄弟之情,这朋友之义算是勉强尽到了吧?”
“当然,郑兄的轻易杨丰铭记在心。”
“那就好。”热情好客的神态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此时此刻的郑肃郑头儿已是满面寒霜:“兄弟之情已了了,朋友之义已尽了,你赶紧滚蛋。”
“郑肃大哥……”杨疯子做梦都没有想到郑头儿变脸的速度竟然这么快。
“不要提我的名字,也不要叫我大哥,我的兄弟全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是响当当的好汉子。”郑头儿咬牙切齿的说道:“我确实有个兄弟叫做杨丰,他是不世出的大英雄,但他已经死了,你只不过是汉奸,是个卖国贼而已。我这家门绝不允许你这样的狗贼踏足半步,赶紧给我滚蛋,否则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那边确实急需粮……”
还不等杨疯子把话说完,郑头儿就已经翻脸了,抄起酒壶狠狠的砸在他的脑门上,顺势一记“冲天炮”,一拳砸在杨疯子的脸上。
杨疯子的身体往后一扬,后脑撞在后面的炕厢子上,上半身一歪就从火炕上摔倒下来。
郑头儿恼怒的大叫着跳了下来,狠狠的踢了他一脚,咬牙切齿的说道:“若不是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我就要动刀子了,赶紧滚蛋!”
万般无奈的杨疯子只能一瘸一拐的离开了郑家,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擦黑了,仰面向天的时候,脸上竟然有零星的冷意。
下雪了!
憋闷了整整一个冬天的雪花终于飘落下来。
杨疯子在街头徘徊了很久,最终还是来到绿柳胡同。
见到他的身影,胡同口第一家的大门顿时“砰”的一声关了个严严实实。
他抬头看了看院子里那两座高高的塔楼,那是以前的炮台,然后就默默的离开了。
这一夜,飞雪飘零天寒地冻,杨疯子在一片零零星星的鞭炮声中,仿佛游走在雪夜中的孤魂野鬼。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到了第二日还没有停歇的意思。
外出求援的杨疯子一无所获,一粒米都没有找到,甚至连当初的战友和史环都不愿意和他相见,只能万般无奈的返回了南海子。
当杨疯子回到南海子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黄昏时分了,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终于停歇,地上的积雪已有尺余。
在南海子的入口处,黑压压的一片人群,远远的看到他的身影,数以万计的旗人们自发的让开一条道路。
当他走过来的时候,人群就好像退潮一般瞬间矮了下去。
那个十七岁名叫伊勒佳的少女用古怪的腔调高声呐喊了一句:“阿布卡——”
一瞬间,所有的旗人全都匍匐在地,用整齐划一的声音高喊着:“阿布卡——”
“阿布卡——”直到这个时候,杨疯子才注意到昏暗的天光之下,在南海子入口的旁边,停放着两排板车,车上满载着麻袋。
“阿布卡找来粮食了。”
“粮食是阿布卡找来的……”
“我们有救了!”
少女伊勒佳眼含着热泪跪倒在雪地之中,用万分虔诚的语气声嘶力竭的高喊着:“阿布卡与我们同在!”
这里的人们,在饥饿的折磨之下,已经到了“人吃人”的地步,简直就是一群饿疯了的野兽。
现如今终于有了粮食,却没有哪怕一个人冲上前去哄抢,而是老老实实的等待着杨疯子的分配。
在他们的心中,杨疯子不仅仅只是一个现世的神灵,同时还是公平和公正的化身。
他总是尽可能的照顾那些老人和孩子,尽可能的照顾到每一个人。
在杨疯子的身上,汇集了人类所有的优点,本身就代表着公平和正义,同时还有慈悲、怜悯等等世间的一切美德。
完美无瑕的人性,就算是他不是真神,也是一个可以媲美神灵的圣贤级别人物了!
“把车子推进来吧。”
装在车子上的真是粮食吧?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至少不完全是。
装在麻袋里的,根本就是麦稻粟米之类普通意义上的粮食,而是粮食的副产品,其中有一小半是豆饼,那是榨油之后的副产品,还有些干燥的豆渣,已经碾米坊筛出来的碎米。
这些东西,不是完全意义上的粮食,而是粮食加工过程产生的副产品,通常都是作为饲料使用,偶尔也会拿去酿造价格低廉的劣酒。
除此之外,就只有那一车黑粉可以勉勉强强算做是粮食了。
所谓的“黑粉”就是在麦子加工成面粉的过程中,介于面粉和麸皮之间的产物,这东西确实可以拿来吃。
但是在更多的时候,则是一种“工业原料”,尤其是广泛应用于纺织业和造纸业。
把这样的黑粉掺杂碱土煮沸之后,经过稀释后涂抹在布匹的背面,就是印染行业当中的“挂浆”工序,染色之后再洗下来。
用于造纸的话,则可以让纸张显得更加挺实更有韧性。
就是这些不能算做是粮食的粮食,成为这万千生灵的保命口粮。
当人们欢天喜地的卸下这些“救命物资”的时候,十七岁的少女伊勒佳却弄来些热水,用柔软的麻布蘸着热水擦拭他脸上的血污,那副小心翼翼的神态仿佛是在擦拭整个世界一般:“伟大的阿布卡,他们……他们打你了?”
“没……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跌了一跤……”
杨疯子的腿脚本就不怎么利索,再加上雪厚而路滑,确实很有可能栽倒。
但是,栽倒和挨揍的伤痕有很大的分别,杨疯子脸上的污血和淤青明显就是被人暴揍过一顿,这让伊勒佳愈发的感同身受,恨恨的诅咒着:“以恶语对神,必口舌生疮溃烂而死,打过神的手一定会烂掉,我诅咒他们身在地狱永世受苦。”
“我不是什么神,也不知道这世间是不是这的有神。就算是真的有,神也一定是宽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