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
这还能等吗?
若是等到毅勇军打进北京城,就什么都落不下了。
脱手,必须尽快脱手落袋为安。
已经打定主意要卖掉宅院的苏叶撮起右手,比划出一个“七”的数字,“七条小黄鱼儿,这价钱够实惠了吧?”
“七条小黄鱼儿?老实说,苏爷开的这个价钱确实公道,就凭您的那个宅子,若是换到好的年月里,十条小黄鱼儿都不见得能买到手。”
听了这话,苏爷顿时喜上眉梢:“这么说,你对这个价钱很满意了?”
“当然满意,本就不贵么!”郑头儿笑呵呵的说道:“可我满意有什么用?我没那么多钱呢?苏爷不是外人,我也就不瞒您了,我手头上只有四条小黄鱼儿,您要是舍得割爱呢,我就买下来。若是您觉得这个价儿太不像话,那就再等一等,等到转过了年去,我荷包里再丰厚一些,顺便再找兄弟们筹措筹措,或许能把钱凑上。”
开价七条小黄鱼儿,郑头儿却只给四条,差不多等于是把价钱砍下去一半儿了这么砍价,砍的苏爷心肝子都疼了。
犹豫了好半天,才猛的一拍桌子,咬牙切齿好似是在发狠一般的说道:“四条就四条,我应了,什么时候给钱?我要现的!”
就凭眼下这个局势,带不走的房产是必须要脱手的。
等?
他真的等不下去了。
至于郑头儿说的等到转过年去,那根本就是在开玩笑。
转过年去,有没有大清国都还说不准呢,一个小小的旗人怎么可能等那么久?
只要不是月会,只要能拿到硬邦邦金灿灿的小黄鱼儿,腰斩就腰斩吧,认了!
“苏爷是个痛快人,但这四条小黄鱼儿我去不能现在就给。”
之所以如此“挥泪大甩卖”,就是为了尽快拿到现钱,听到不能马上对现这句话,苏爷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苏爷不要误会,我不是想趁机杀价儿,而是官府的书凭契证还需要些时日,少数也得十天半月的吧?”
不动产的交易,不是说买卖双方同意就可以,还得到官府去交税做凭。
官府是什么样的德行大家都是知道的,吃拿卡要稍微拖延一下,十天半个月能办下来已经算是快的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这是很正常的要求的。
苏爷把胸脯子拍的邦邦做响,信誓旦旦的保证着:“这个你放心,只要我过去,契凭所的那几个狗杀才要是敢拖延,老子当场就把契凭所给他砸个稀巴烂。敢耽误老子的事儿,老子立刻就打他个满地找牙。”
旗人本就喜好无事生非,殴打公务人员不过是家常便饭。
此事又关系自身利益,苏爷顿时就拿出了“二杆子”的做派!
在苏爷的“强力催促”之下,契凭所果然不敢怠慢,仅只隔了一日,就出具了官方的凭证,而苏爷也理所当然的拿到了那四条小黄鱼儿。
就这样,那出三进七间的宅子就成了郑头儿名下的产业。
虽然原主已经搬了出去,但郑头儿却没有马上搬进去居住,而是带回来一大群陌生人。
这些陌生人几乎全都操着外地口音,有男有女,据说是临时招募来的力工和匠人。
新买的宅子,肯定要重新装修一番,粉刷一下墙壁,翻新一下顶棚什么的都是题中应有之意,临时招募些人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儿,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就算是左邻右舍,也不觉得这事儿有丝毫异常之处。
“各位,还有什么吩咐?”作为东家的郑头儿象个下属一样,对这些力夫、匠人执礼甚恭:“若有任何用到郑某之处,请尽管吩咐就好。”
为首的那个匠人年纪不大,约莫二十来岁的样子,但举手投足之间却没有丝毫匠人应有的谦卑和恭顺,反而有种隐隐的杀伐之气:“你做的不错,我们会记得你的功劳。”
“为大帅效力,不敢居功。”
“明天早上,会有四辆马车从你执守的宣武门经过,车上有我们的标记,只要把车马放进来,就是一功。”
所谓的城门首,最主要的职责并不是看守城门,那是步军营的职责范围。
身为城门首的郑头儿只是负责盘查过往行人,其实是隶属于厘金所,虽然拿着刀枪,从本质上来看他们连治安军都算不上,而应该算是差役,归属到税务人员的范畴。
郑头儿的大号叫郑肃,因为手下有十六个兵,是宣武门的小头目,所以才被称之为郑头儿。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天地之间一片日出之前的青色。
因为昨天的那场大风,街道上干净的很,古老的石板路光洁整齐。
远远望去,高耸的宣武门就好像是一头张口大嘴的巨兽,而旁边那两个还亮着灯火的耳子房就是巨兽的双眸。
推开耳子房的房门,一股汗臭混杂着臭脚丫子的味道扑面而来,郑头儿笑骂了一句:“又他娘吃了一夜的酒,怎不醉死你们这帮狗日的?”
鸡骨头花生壳丢的满地都是,桌子上的两个“倒提篓”酒坛早就空了,值了夜班的那八个手下已喝的醉醺醺,横七竖八的歪倒在板床上。
守城门的差事,需要一个昼夜才会轮换一次,值一天班后休息一整天。
不过在绝大多数“夜班时间”当中,都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可做,要么就是吆五喝六的吃大酒,要么就干脆躺倒呼呼大睡。
“郑头儿今天来的可真早……”几个手下笑嘻嘻的凑过来:“既然郑头儿来了,我们也就可以下值了吧?”
按照正常的规矩,还不到“下夜班”的时候,不过郑头儿这个人很好说话,从不计较这些个细枝末节的小事儿,而是大笑着说道:“滚,都他娘滚蛋吧,趁着天还没有亮,滚回到各自的狗窝里去,还能抱着婆娘谁个回笼觉。”
“还是郑头儿体恤咱们兄弟,在这儿睡哪有在家里抱着老婆睡的舒坦?那郑头儿就先值守吧,兄弟们赶回家去再睡个回笼觉。”
转眼之间,八个上夜班的手下就走了七个,只剩下最后一人扭扭捏捏的不想走,完全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老六,你是不是又输钱了?”
“这个……郑头儿,我……哎,最近手气背到家了,总是走霉运,好不容易领了点饷钱儿,一时手痒就……就输了个精光。家里的米缸早就空了,这一家四口可吃什么?总不好喝西北风的吧?”
“你……可让我说你是什么好?我都嘱咐过你多少回了?别赌,别赌,你总是听不进去,迟早把你自己输进去算拉倒。”
就好像兄长数落不成器的小弟那般,郑头儿很无奈的从腰里摸出几粒银豆子塞到他的手中:“按说我就懒得理你,但弟妹和家里的娃娃总不能饿肚子,这点钱先拿回去买些粮米,把家里安顿好。”
“郑头儿。”那个小兵感动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上回借你的钱……还有上上回,都还没有还上呢,怎么好意思。”
“和我还客套个鸟?赶紧滚蛋。再让我见到你烂赌,剁下你的狗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