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如土的看着这幅大溃败的景象,就好似是在自言自语一般的念叨着:“完了,全完了,大清国完了。”
“主子,赶紧拿个主意!”
“完了,全完了。”虽然理智上是清醒的,但萨哈林的精神状态似乎还没有恢复过来,好像行尸走肉一般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俩字儿:“完了,完了。”
火炮越来越近,正在徐徐铺开,有条不紊的收割着鲜活的生命。
唯恐对手的大反攻会兜上来,亲兵们再也顾不得请示,直接就把萨哈林架了起来。
“闪开,闪开!”喝骂声中,亲兵们不挂不顾的撞开纷乱的人群,有阻挡者就直接下手砍杀,硬生生的在败军浪潮之中破开一条道路,好歹算是把萨哈林活着弄下来了。
萨哈林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但却再也没有了刚才带队冲锋之时的悍勇和亡命精神,就好像死了独生子的老寡妇一样万念俱灰,眼睁睁的看着对手的排枪把成片成片的清军打倒在地,却已没有了哪怕一丁点的痛心感受。
“大清国完了!”随着一声凄厉的哀嚎,萨哈林痛哭失声。
沙坡口这一战,不能说当兵的不卖力气,萨哈林的指挥也没有任何问题。
尤其是各方面的协同配合,甚至是后勤的运送以及对于战机的把握,虽不敢说已经到了完美无缺的境地,却让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们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战术的运用和对战机的精准把握,都是对的,甚至连萨哈林都已经亲自带队冲锋了,却一点机会都没有。
若仅仅只是一次战败,还可以用侥幸或者是运气不好来形容。
但这是一次吗?
整整十二次啊,而且对手根本就是只守不攻,却无法突破那条狭长的防线,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是真的打不过。
不是战术问题,也不是意志问题,而是真的打不过呀。
能说八旗的勇士们贪生怕死吗?
可再怎么勇武剽悍之人也架不住火炮和火铳的轰击呀。
在火力面前,精锐战兵和杂牌军的区别已被模糊了,仅仅只是能够支撑的更久一点而已。
不论别人有没有看懂,至少萨哈林已经看的很清楚了,他手下的这些亲兵也感觉到了。
大清国最精锐的子弟兵尚且打成这个样子,其他那些杂牌军会是什么样的情形这还用说吗?
若是寡不敌众也就罢了,偏偏却是众不敌寡,以数倍的兵力优势都打的如此凄惨大败,真到了决战之时还怎么打?
京城里的太后和王爷贝勒们,一个一个还沉浸在八旗战兵天下无敌的旧梦之中。
礼亲王代善和朝廷还希望能在黄河以北稳固一下,好有机会让阿济格击败豪格收服吴三桂,然后就可以腾出手来对付大旗军了。
现在看来,这个战略构想是何其之可笑,简直就是夏虫语冰。
他们根本就想象不出毅勇军到底有多么厉害,因为这样的战斗方式不是他们那充满权谋的脑袋能想象出来的。
这还仅仅只是西路军的一支阻击部队而已,而不是对手的全部的主力。
这样的军队也不需要有太多,只要上了万,别说是风雨飘摇的大清国,只怕这世间根本无人能敌。
在这个时刻,萨哈林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情:英亲王阿济格之所以那么直截了当的放弃了整个湖广,看起来好像是为了返回京城去争权夺势,其实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知道自己打不过毅勇军,所以才选择避战而逃。
毅勇军到底有多么厉害,阿济格是很清楚,就算是收服了吴三桂也肯定打不过现在的张启阳,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那么,阿济格还整天叫嚣着要“重振大清”的口号,摆明了就是在睁眼说瞎话,他到底想做什么。
代善好不容易才拼凑起来的这点家底已经丢的差不多了,却连一个小小的沙坡口都过不去,还怎么增援延津?
还怎么稳固黄河以北?
毅勇军一旦突破了黄河沿岸这一带,就可以长驱直入大举北上了,广阔的平原地的根本无险可守,当年的崇祯皇帝是什么样的局面,现在的大清顺治皇帝就是什么样的局面,历史惊人的相似。
沙坡口一战,给了萨哈林极大的心理震撼,彻底颠覆了他对毅勇军的认识,同时也粉碎了他的梦想,让他真正意识感受到了绝望。
再也没有任何犹豫,再也不想去增援延津了,萨哈林以前所未有的果断下达了脱离战斗的命令,同时也放弃了固守黄河以北的打算。
西边的太阳和地平线相连,斜斜的照耀着中原大地的千里沃野,将视野中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红彤彤的颜色当中。
旌旗残破,孤马哀鸣,断刀残枪丢的满地都是,浅褐色的沙壤土已被鲜血浸染成了斑驳的深褐色,还没有散尽的硝烟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道。
战斗已经结束,最后的清理正在进行中。
穿着黑色军装的学生兵们已排出两条松散的兵线,在横七竖八的尸体堆中做最后的补刀。
那些个装死的和没有死透的敌人,全都被刺枪直接捅死。
做这个事情的时候,学生兵们并没有丝毫胜利之后的喜悦,更没有因为杀戮而产生的那种亢奋,一切都在沉默中有条不紊的进行,平静的就好像是一群精细的工匠正在做最熟悉的操作。
对,这是一群工匠,而不是士兵,这是学生兵们留给老独眼等人最深刻的印象。
作为“大明王师”的一部分,老独眼他们这一批战斗经验丰富的“反正举义”人员被临时编入了“酉”字营,作为毅勇军地支营的一部分参与了沙坡口之战的全过程。
这场阻击战需要面对数倍的敌人,开始的时候老独眼儿他们这一批人确实有点“忐忑”,随着战斗的持续,他们很快就发现悲观心理毫无必要,因为作为阻击主力的学生们打的太稳了。
事先掘出的五道半环形拒兵壕交错排列,却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护城河”,而是一种非常简陋的作战体系。
将火炮矩阵排列在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条拒兵壕之间,火铳兵则踞守正中的那一条,将前面的两条主动让出来。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阵地,却成为一座坚不可摧的血肉磨坊。
上万清军整整打了两天,都没有突破进来,反而损兵折将死伤惨重。
在老独眼儿他们这一批人的心目当中,那只不过几条并不怎么宽阔的“沙沟子”,一个冲锋就能打过来。
随着战斗的持续,经验丰富的老独眼儿已渐渐看出了其中的玄妙。
这几条拒兵壕不仅仅是为了掩护自身,同时还是能够与火炮相得益彰,无论清军冲过来多人人马,都一定会被打断,无法形成源源不断绵绵不绝的攻势。
然后火铳兵就可以利用简易攻势的掩护,以密集的排枪进行收割。
一切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火铳兵根本就没有发起气势如虹的冲锋或者是反冲锋,甚至没有受到战场气氛的影响,仅仅只是一轮又一轮的排枪打出去。
就是这么简单的作战方式,却构成了一道铜墙铁壁,让清军的十几次冲锋全都化为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