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当陈茂的声音猛然响起的时候,朱季兴才意识到自己走神儿了,他的火铳口竟然撞上了陈茂的后腰。
赶紧收起杂乱的念头,重新进入到临敌战斗状态。
“砰”前面陈茂组长他们那一排最先开火。
在竹哨的有节奏的指挥之下,朱季兴他们这一排越过前排,成为最前方。
不需要瞄准,只要有一个大致的方向,密集的火力会自然而然的形成杀伤。
就在朱季兴扣动机括的时刻,清军的反击几乎同时出现。
敌人的第一轮箭雨比预估的要稍晚一些,而且稀稀拉拉,并没有大军厮杀的那种可怖密度。
并不怎么密集的箭雨已经升上了高空,在视野当中就好像一群黑头苍蝇,爬高到了极限之后倏然落下,划破空气带着嘶嘶的轻微尖啸之声,带着白茫茫的寒光。
朱季兴不知道自己的同学们是不是怕了,至少他确实有那么一点畏惧,本能的抬起头想要躲闪,但是在军校中所经历的严格训练让他没有那么做,而是对落下的箭矢“熟视无睹”。
一个循环的射击之后,前面的清军已倒下去一小半儿。
清兵正挥舞着刀枪,哇哇怪叫着往前冲,他们太急于展开势均力敌的近身肉搏了,以至于队形呈现出一个宽大的正面,这等于是把自己暴露在对手的火力范围之内。
他们是在送死!
事实却是如此,当陈茂组长再次“循环”到了朱季兴前面的时候,只一阵排枪就打的清军矮了下去。
一切的一切都是按部就班,身后的那五门支援性质的火炮已经开始延射了。
这样的战斗简直就好像是在训练,是在打靶,只不过不是打木靶,而是活靶!
朱季兴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这样的战斗节奏,就好像是在军校当中的作训一样,尽然有序的再次越过组长陈茂。
就在这个时候,一支箭矢斜喇喇的飞了过来,直接钉在陈茂的胸口。
陈茂的身体稍微一歪,就好像盲人走路的时候撞在墙上的那种感觉,身子猛然一僵,打了个趔趄。
“陈大哥。”尖叫声中,朱季兴下意识的搀扶住了陈茂。
那支箭插在陈茂的胸口,尖锐的箭镞已完全没入身体内部,鲜血流淌出来,把黑色的军装染成了红褐色。
“陈大哥受伤了。”这是朱季兴第一次亲身经历近在咫尺的伤亡,他真的慌了,拼命的托着陈茂的身体,不顾一切的捂住伤口,就好像这样真的能够止血似的。
这当然是个徒劳无谓的动作,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淌下来,根本就止不住。
“陈……”
“啪!”面对朱季兴变声变调的呼喊,陈茂直接甩给他一记脆生生的耳光。
“队型,队型,傻玩意儿,队型……”
只有保持密集的队形,才能实现最大效率的杀伤,这是最基本的常识。
朱季兴去试图搀扶陈茂的举动会造成队形的空缺,这需要至少三个战友才能填补。
这是陈茂对胡吉祥曾经的叮嘱。
我的死活无关要紧,你的使命的战斗,而不是救人。
这就是陈茂想要表达的意思。
这一记耳光没有白挨,虽然打的脸颊火辣辣的疼,眼泪都被打出来了,却终于记起了自己的使命。
放下陈茂,又一次端起了火铳,以无比娴熟的动作从火药囊肿“舀”出黑色的粉末,装填、举铳、射击,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毫无拖泥带水之处,就好像平时的训练那样连贯、流畅。
“组长。”因为太过于牵挂陈茂的伤势,战斗方一结束,朱季兴等人就急不可待的跑来探望。
陈茂的伤势远比他想象中的情形更好,虽然裹在胸口处的白布已经被鲜血浸的通红,精神却很不错,看到朱季兴等人之时,面带微笑的问道:“打胜了?”
“是,组长,我们胜利了。”朱季兴又专门补充了一句:“我杀了两名敌军,是我亲手杀的。”
“好,很好。”平躺着的陈茂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看着他脸上还没有完全消退的巴掌印子,笑呵呵的说道:“打疼了吧?我向你道歉。”
陈茂的这一记耳光,还真够重的,不仅抽的朱季兴口鼻流血,连牙齿都显得有些松动了。
按照新华军校的规矩,这是一个错误的举动:对于违反纪律的学生虽然可以处于严厉的体罚,但却必须按照校规来执行,长官私自打人耳光那是绝对不允许的。
这已不是朱季兴第一次挨打了。
当初他受不了新华军校的生活之时,就曾经被安宁公主狠狠的打过一回,那是代表大行崇祯皇帝和周中宫行的家法,是以家长的身份打他。
正是因为那一次被打,朱季兴才从真正意识到学习的重要性,才有了后来的军校生涯,开始了一段和以前迥然相异的人生。
这一次,陈茂一记耳光打在他的脸上,和当初安宁公主的那一次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让他真真切切的明白了新式战斗方式的精髓和最核心的东西。
作为一个全新的兵种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战斗方式,火铳步兵之所以能够屡屡摧破强敌,并不是因为火器本身的犀利,而是在于绝对的纪律和绝对的秩序。
步兵方阵中的每一个火铳兵,都是一颗螺丝钉,千百个由生命构成的螺丝钉共同组成一个精密的战斗机器。
那样情感也不需要情感,只是按部就班的前进前进再前进,只有做到真正的心无旁骛,才能把绝对是纪律转化成为直接的杀伤能力。
决定胜负的不是勇猛拼杀,而是集体协同。
个人的生死和情感,必须彻底摒弃掉。这是关键之所在。
“一点都不疼!”朱季兴故意做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组长这一巴掌算是把我给打明白了,让我真正知道火铳兵应该怎么样去战斗。等组长的伤势养好了,再打我几巴掌,肯定能明白更多道理。”
在一片哄堂大笑声中,陈茂笑道:“当时我也是因为情急才打了你。”
“我也是情急才挨了打。”
虽然都是情急,但却含义不同。
陈茂所说的“情急”,是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方阵的队形必须坚定的保持下去,不能因为某个人的死伤就出现空缺。
而朱季兴说的“情急”,则是因为过分在意陈茂的伤势,以至于违反了战斗纪律。
虽然含义各有不同,但战友之间的情份却表现的淋漓尽致。
一番闲话,让气氛显得轻松活跃了很多,最终还是说起了陈茂的伤势。
朱季兴用一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说道:“当时看到组长胸口中箭,我还以为组长要荣耀了呢,着实吓的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