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一个小小的高邮县城还能挡得住张启阳吗?
凭什么去挡?
凭县尊大人手下的那五十个步弓手?
还是凭一干的站班衙役?
高邮县明显是保不住了,县尊大人连大明的旗号都准备好了,还有当年用过的明朝冠服也从箱子底翻找出来,只要毅勇军一来,立刻就摇身一变“喜迎王师”。
和其他那些朝三暮四的清廷地方官吏相比,高邮的这位县尊大人更加倾向于直接投降,因为他有别人没有的优势,一点都不担心毅勇军把他打成“贪官污吏”“国家叛贼”。
当初私纵了杨疯子,史环带领义军转移的时候他还刻意隐瞒消息知情不报,就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就算是毅勇军已经进城了,他也不怕。
只要说出“我早就知道金铃堂的商队中有毅勇军的义士,我不仅没有举报反而装聋作哑。”就足以说明他是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忠义之臣。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押解史环的囚车到了高邮,真的让他伤透了脑筋。
解救史环,他没有这个心思也没有这个胆量,若是极力配合押送的清军,有担心史德威和张大帅这两尊大神给他拉清单。
“大人,咱们都是小角色,就不要想那么都了。”笔墨师爷邬先生完全能够理解县尊大人的难处,无可奈何的说道:“大人能够做到的,就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先支应着吧,支应一天算一天,啥时候大旗军杀进城里来了,咱们也就轻省了。不过呢,在这之前,还是大清的官儿,一定要好好的接待押送的那些丘八,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先打发走了再说。还有一事千万要紧,一定不能恶待史环,最好是两不得罪。”
恶待史环?
一个小小的县令,真的没有那个胆儿。
就眼下这个局势,恶待义军首领,苛对史公遗女,那就是老寿星上吊,真的是活腻歪了。
带着一干衙役随从,还有些钱粮补给之物,高邮县令接待了押送史环的队伍。
每个当兵的先给两缗大钱,算是“鞋钱”,当官的则直接封一包银子塞过去,另有米粮干粮酒肉等物,着实花费了不少,只求这些个骄横无比的丘八不要让自己难做。
“只这么点钱?打发叫花子呢?”一个带着红缨帽的清军大叫着,“格老子的,爷爷们跑这么远的路,两缗钱够喝风的么?这可是洪督点了名的要犯,要你们地方官通力协同,你就这么协同的?爷昨儿个才经历了一场厮杀,好悬没有当场丧命。反正我们这些人也所有今天没明天的主儿,说不准哪天就吃了刀子,老子什么都不怕。”
押送的清兵也知道这是个危险的差事,奈何有辫子兵弹压着,不敢不做。
只能往死里压榨沿途的地方官员,好歹也能落下好处。
“贼丘八,最好让那些解救史环的亡命之徒把你砍死,做个流落异乡的路死鬼!”心中暗暗大骂着,脸上却做出一副小心伺候的神态:“这两缗钱是给诸位军差压口袋的,只要差事不出差错,到时候还有点小小的意思。”
眼看着手下的士兵闹事,那个清军头目却始终一言不发,也不来阻止,分明就是在纵容。
没奈何的情形之下,高邮县令只能答应再给些银子。
作为官场上的老油条,县尊大人很清楚的知道不能直接给他们现银,要不然的会他们还会没玩没了的敲诈勒索,说不准真的会把囚车放在高邮县的地界之内。
关押史环的那辆囚犯,简直就是一个丨炸丨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爆一下子,在自己的辖区多停留片刻也会有莫大的风险。
为了尽快让囚车通过,县尊大人不得不咬着牙一再价码,答应这些押送的贼丘八,只要出了高邮县界,就会兑现银钱和诸般好处。
终于摆平了这些贼丘八之后,高邮县令亲自率领五十名步弓手和衙役们,与清军一起押送史环沿高邮湖的东岸继续北上。
似有意似无意,县尊大人故意放慢了脚步,找个机会凑到囚车之侧,看了看囚车里头的史环。
虽然已经打过“交道”,但这却是县尊大人第一次亲眼看到史环本人。
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这个史环既不是传说貌美如花倾国倾城的大美女,更不是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男人婆,而是一个面色黝黑的寻常女子,看起来普通的很,就好像是个最常见的乡下农妇。
史环率领义军在扬州一带活动,已经好几年了,她的特殊身份和极大的名头,自然会引来无数的猜想,关于史环的传说早就妇孺皆知了。
所有那些五花八门乱七八糟的传言,基本上全都是无知的愚夫愚妇凭空想象出来的,他们按照各自的想象勾勒出了史环的形象。
有人认为,史环就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不仅身材绝妙而且容颜俊美,是个顶级的大美人,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要紧的是外柔内刚心怀忠义。
还有人说,史环生的豹头环眼魁梧健壮,一顿饭能吃两升白米三斤牛肉,手使一口三十多斤的大砍刀,简直就是女子版的张飞张翼德。
这两种猜测都是有根据的。
前者是因为她的身份,毕竟是史可法史公的嫡血,一定是斯文俊美的大家闺秀。
后者则是因为她的事迹,若非能打能杀的男人婆,又怎么能够统领那么多的忠义之士血战经年?
事实证明,这两种猜测全都错了。
史环既不是什么形容俏丽的千金大小姐,也不是什么孔武有力的男人婆,她身材瘦小面色黝黑,反而更象是个寻常的乡野女子。
“史……史环呐……”终于找到机会叙话的高邮县令很想称她为“史小姐”,感觉又不合适,急切之间只能直呼其名了。
面容憔悴的史环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目光投向满是青色芦苇的高邮湖,那是她和兄弟们战斗的地方,无数忠义之士埋骨其间,此情此景怎能不心生感慨?
“下……”高邮县令想自称下官,但这明显不是一个合适的自称,赶紧改口说道:“兄弟姓慕,慕天颜,知高邮县……”
史环又看了他一眼,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你……渴了么?”史环那已经干裂的嘴皮儿动了几下,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
“你……饿了么?”史环仍然摇头不语。
县尊大人能做到的也就还有这么多了,既然史环不想说话,他也无话可说,只是伴随着囚车一路前行。
就在这个时候,县尊大人慕天颜似乎听到了“艘”的一声轻响,还不等他明白过来,第二支箭矢已倏然而至,正中囚车前面那个清军的后心。
凄厉的惨叫声几乎震破慕天颜慕大老爷的耳膜,在经历了瞬间的呆滞之后,慕县尊顿时就明白过来:有人要劫囚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