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判明降清,不想再改换门庭了。”洪承畴说道:“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能让你落个没有下场。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喜欢那副《临江法贴》,拿去吧,还有些金珠玉器,你也一并带走。回到漳州老家之后,置办些田产,做个富家翁应该是够了。”
主仆一场,洪承畴对待冯成章已算是仁至义尽。
作为私人幕僚,冯成章完全可以体会到洪承畴的一片良苦用心,此情此景之下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谈起,只能一躬到底:“东翁待学生不薄,岂有中途而弃的道理?学生愿与东翁同始终。”
“同始终?”洪承畴仰天长叹一声,旋即又哈哈大笑起来:“我这样的人,外面是什么样的名声想必你也是知道的,还能有什么终?千秋百代之后,必然会成为宋时秦桧一般的千古罪人,为后世人所不耻。若是这大清能够一统天下,或许还能落个生前的富贵。如今这局势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已自误,不能再误了你。走吧,走吧。”
洪承畴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不是说生死之事,而是指千秋之名。
他洪承畴一定会成为秦桧那样的卖国贼,注定会被口诛笔伐千百年,永远都别想洗白。
就算是“大清”真的一统天下,或许还能保住生前的富贵。
在他死后,哪怕仅仅只是出于维护统治的需要,清廷也一定不会给他什么好名声。
有些东西,比如说忠诚,比如说坚贞,这些最基本的美德,就算是江山易主王朝更替,也绝对不会改变。
一失足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有些错误一辈子只能犯一回,却绝对不会有悔改的机会,因为他洪承畴犯的错太大。
要说不后悔,那绝对是睁眼说瞎话了,现在的洪承畴确实有些悔意,后悔当年因为心志动摇而背明投清。
铸下大错,以成今日不可挽回的局面。
但洪承畴从来就不是一个活在后悔情绪当中的人,在明明知道无路可退的情形之下,反而愈发的坚定。
这就叫贼心似铁死不悔改。
为了防止新附军再次重演“泗州之变”的局面,为了防止数量庞大的新附军直接投降,他命令刘良佐等新附军直接放弃扬州外围,收缩回来在他的严密监视之下。
同时,他还下了另外一个命令:把囚困已久的史环押解到京城去。
这么做,等于是主动放弃了和史德威接触的可能,断绝了投降的机会,进一步表明了死战到底决不投降的决心。
“这世道,最难的就是当官了!”高邮县令不住的抱怨着:“说好听一点我是个县尊大老爷,实则就是条跑腿的狗,偏偏谁都得罪不起,南来的北往的,什么样阿猫阿狗都得喊一声爷。”
怨不得高邮县令如此的抱怨,这段时间以来他确实很难做。
淮扬大战已经开始,洪承畴不停的调兵遣将,而高邮又是连接南北的要地,隔三差五就有军队从此经过。
那些个军官们可不是好惹的,而且一个个全都霹雳火的性情,索要钱粮、丁壮之类的事情就不必说了,一个伺候的不够周全,张口就骂抬手就打,他也只能陪着笑脸继续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就不要说那些个军官了,哪怕是那些通传的驿使和传令兵,也全都骄横跋扈,一个个好像玉皇大帝般颐气指使,反反复复的敲诈勒索,搞的县尊大人不胜其凡。
就在今天早上,县尊大人又接了个烫手的苦差事:接待从扬州来的一辆囚车。
若是寻常的囚犯,当然可以不用理会,但这个囚犯却了不得。
乃是史可法史公之遗女,曾率领义军血战经年的史环史大小姐。
洪承畴当然知道史环到底有多么重要,不仅专门派遣精干人手一路押送,还专门命令沿途的地方官吏小心伺候,不管是在谁的地面上出了差错,轻则打去顶戴花翎拔了这一身官皮,一个弄不好就是掉脑袋的罪过儿。
史环呐,那可是史环呐。
当年史可法史公的遗女,这身份特殊极了。
史德威的扬州军早就过江了,和清军打的天崩地裂,这边却要押着他的妹子去北京城,史德威能袖手不管?
随随便便派遣一支小队过来,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县令能对付的了的。
这事可不是随便说说而已,而是有先例的。
就在昨天早上,押送史环的囚车刚一出扬州地界儿,就遭到了伏击。
几十条不知从哪里来的好汉沿途设伏,和负责押送的清军打了一场狠的。
虽然最终全军覆没,却也让押送的清军损失惨重。
高邮县令一想到这个时候,就忍不住的后脊生寒:“敢深入到这里还解救史环的,不消说也知道全都是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
他的笔墨师爷邬先生说道:“这是肯定的,洪督抓了史德威的妹子,史德威能不发狠吗?这一路押送,肯定不会太平,说不得就是一路厮杀一路血腥!”
史德威已经放出话来,说的杀气腾腾,“伤吾妹毫发者,扬州军必杀之。”
他史德威之所以能够统领扬州军,就是来自于史可法,连他史德威本人都不过是史可法的螟蛉义子,现如今史可法的亲生女儿深陷牢笼,史德威能不拼命吗?
估计眼珠子都红了吧!
这一带是扬州军的老地盘,也不知道有多少扬州军的精兵强将潜入了进来,昨天的那场厮杀就是最好的证明。
作为扬州军最亲密的盟友,在史环的这个事情上,张启阳和史德威保持了绝对的一致,说出的话更狠也更吓人:“史环,史公遗血,忠义之后,天下忠义之士姊妹也,若有伤损加身,必斩其身屠其家灭其族,此誓人神共鉴!”
谁要是敢伤害史环,那就是伤了天下忠义,我张启阳什么样的手段都使得出来,杀多少人我都不在乎。
张大帅的话,可不是说着玩儿,谁要是不当回事儿,到时候想哭都找不到坟头。
这个时候的高邮县令无比的气愤,跳着脚的骂洪承畴:“你押解就押解好了,早干什么去了?偏偏在这个时候押解,还要途径我的地盘儿,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吗?”
这个时候的张大帅就在南阿和北阿之间,大军排开,距离高邮不过四十多里,就算是明天就传来毅勇军进入高邮县城的消息,县尊大人都不会感到意外。
指望一万四千多新附军就挡住张启阳,这他娘的就是在说笑话。
泗州的两万多人马都死的死降的降,这一万多人还不够给张启阳塞牙缝的呢。
要是北边的佟图赖能支援一下,或许要有的打,但佟图赖按兵不动,连洪承畴都指挥不动他,那还打个屁呀。
根据高邮县令的估计,这一仗根本就打不起来,说不准什么时候那一万多新附军就象泗州军一样投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