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汹汹数岁,贼虏肆虐,国都沦陷崇祯殉国,真的已经到了“山河破碎风飘絮”的时候,每个热血的读书人都想成为大明国士,当然也少不了痛骂江南君臣。
江南小朝廷的君君臣臣是什么样子大家都看在眼里,就算是那些个目不识丁的贩夫走卒也会在私下里骂几句,更何况这些个胸中血热的读书种子?
于是乎,痛骂弘光君臣就成了每次聚会宴饮的“必修课”。
尤其是在姜良脱狱之后,叶黥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足以保证大家不必遭受牢狱之灾,自然也就骂的更加肆无忌惮。
骂弘光帝,骂“内阁首辅”马连超,几乎把江南小朝廷上上下下的君臣骂了一个遍。
至于如何解决问题,那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读书人嘛,只管抨击朝政,讥讽朝廷也就是了,反正解决问题是朝廷的事情,他们无需知道如何应该怎么做,只管痛快一张嘴而已。
“如今建虏环逼……”关键时刻,叶黥开始“带节奏”了:“真若是李闯得了天下,大家干脆回家耕田种地,诗书传家不出来当官也就是了,好歹能落个明哲保身。若是被建虏得了天下,那就真的完了!
今天下崩坏,大明河山已三去其二,唯有这江南一隅之地,正是大丈夫奋起之时。”
叶黥厉声高呼:“然庙堂之上,尽是些个蝇营狗苟之辈。眼看着这三万里河山就要遍染腥膻,永嘉之祸,蒙元之灾已在眼前。
我等读书人虽不能上阵杀敌,亦要将手中笔化作掌中刀,以文字诛杀国之奸佞。若有与清廷和谈之言论,即为国贼。”
不管是谁,只要是出现了与清廷和谈的言论,就是卖国求荣的奸贼,就是大明朝的秦桧,是万万不能容忍的。
这些个读书种子虽然拿不起刀枪,却还有手中如椽大笔,还有心中的千秋忠义,一定要对所有与清廷求和的奸贼口诛笔伐,一定要把他们搞臭,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可问题是,叶黥说的奸贼到底是谁呢?
马连超,绝对是马连超。
“当此汹汹之际,马贼尸位素餐不思抵抗也就罢了,竟然尽起江北之兵,欲伐淮右之军,如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即为国贼。”
在叶黥的带动下,试图调动江北军队防守凤阳的马连超就被钉在了耻辱柱上,成了大明朝的秦桧了。
“我等受圣人教诲,长怀忠义之心,与马贼势不两立!”
眼看着节奏已经带起来了,叶黥猛然跳上桌子振臂高呼:“世人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等在这小小的酒楼之中,就算是喊破了嗓子也是无用之功,不如走上街头,让南京城百姓听到外面的呼声,让朝中诸贼在我们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中瑟瑟而抖。诸君有没有这份胆气?”
骂弘光帝都没事,骂他马连超几句又能如何?
众人本就已有了些醺醺的醉意,在叶黥的煽动之下,顿时群情激奋,一个个脸色涨的通红,在叶黥的带领下,仿佛潮水一般走上街头振臂高呼,叶黥喊一句,其他人就跟着喊一句。
“复我河山,死战到底!”
“复我河山,死战到底!”
“驱逐鞑虏,恢复北地!”
“驱逐鞑虏,恢复北地!”
短短数日,南京城中就已掀起一股风潮,“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生们纷纷走上街头,高喊着“一心抗虏,恢复北地”的口号,让抗击建虏的观念深入人心。
仅凭“江南学社”的那两百多个穷苦书生显然没有这样的力量,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叶黥煽动江南学社走上街头之后,南京城中那些五花八门数量繁多的文人组织全都看到了蕴含其中的好处。
唱几句高调,喊几声口号,就能搏一个“忧国忧民”的名头,而且没有任何风险,此等事情何乐而不为?
“浙乡社”
“湘学社”
“白石书院”
“蜀文社”等等文人组织有样学样,纷纷组织人手走上街头,没几天的工夫,就把风潮搅动起来了。
到了后来,“扬州商会”“盐商行会”“江南染行”等等商业行会也纷纷加入其中,声势迅速壮大。
当“漕运总会”也发出号令,让那些个扛大包的苦力们也加入游行队伍之后,抵抗建虏的风潮已彻底席卷南京的中下阶层。
这么多人,喊着相似甚至是相同的口号,官府根本就管不了,也不敢管。
派遣衙役们上街抓人?
就算是朝廷有这样的命令,下面的官吏也不敢执行:士农工商各个阶层的人全都参与到这场风潮之中,难道把他们全都抓起来吗?
为首的自然是那些读书人,可谁又敢去直接抓捕?
真要是那么干的话,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马上就会被这些文人骂个狗血淋头几辈子也别想翻身了。
如此群情汹涌之际,一不留神弄出了流血事件,什么样的人都压制不住,负责执行的底层官员一定会被抛出来当替罪羊。
于是乎,官府就好像睁眼瞎一样装聋作哑,似乎完全看不到越来越汹涌的风潮,任凭越来越多的读书人从各地赶到南京却不加阻拦。
西边的太阳已经隐没到高大的城墙之后,只留下一抹嫣红如血的晚霞。
在城墙的掩映之下,位于城西十字胡同的醉鬼客栈是那么的不显眼。
这座前厅后院式的客栈显得有些破败,高悬于门楣之上的金字招牌早已晦暗无光,高高挑起的商幌子有气无力的低垂着,仿佛一位行将就木的垂垂老者。
或许是因为地段不好的缘故,酒鬼客栈的生意非常冷清,好不容易看到有人上门,正在门前招揽生意的伙计赶紧凑了上来:“客官是要打尖儿还是住店?小店整齐的很,价格也公道,单人房只要三十个钱,还管一顿饭。”
“有没有单人的通铺?”
大通铺,是专门给那些个车夫、力夫等苦哈哈的穷人们预备的住宿之地,从来就是几十个人挤在一起,哪里有单人通铺的说法?
听了这句明显不符合逻辑的话语,酒鬼客栈的伙计却一点都不觉得惊奇,反而压低了嗓子小声说道:“客官要想住单人通铺的话,一晚得十两银子。”
“这么贵?十二两行不行?”
“行!”伙计将手里的白毛巾往叶黥的肩膀头子上一搭,高声唱喏:“通铺客官一位,这位爷随我来。”暗号已经对上了。
叶黥跟在这个伙计的身后迈步进门,穿过前厅来到后院。
正在后院厢房里算账的账房先生看了看搭在叶黥肩膀头子上的白手巾,不动声色的问道:“这位爷是要住单人通铺的么?”
“是。”
“价钱可贵。”
“我是文人,身上不曾带那么许多银钱,应该可以挂账的吧?”第二轮暗号是详细印证身份。
账房先生打开抽屉,从中取出一卷如同小拇指粗细的竹筒,竹筒上的火封完好未动。
楚华文打开竹筒,从中取出一张二指宽的纸条子,上面是几行细小的字迹:我军将临凤阳,以舆论佐之。另:太子近期抵京,民心如水,妥善引导之!”
这是张启阳的亲笔,有了这个指示,叶黥已经知道接下来的“工作重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