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甘相公有谋逆之心?乃何人所言?当真包藏祸心,说出此言之人,其罪当诛,当诛灭全族!”赵顼气愤不已。
皇帝几语,又把司马光给堵住了,司马光实在无法,对于这般虚伪之言,实在难以聊下去,唯有头一铁,又道:“陛下万不可要甘相公之产业,此举若行之,必召天下人义愤!”
“你也知此事?倒也正好,如此做个见证,甘相公主动进献几处产业,朕已回绝了此事,已让皇叔去答复甘相公了,朕岂能要甘相公私财?该的他的便是他的,该是皇家内库的便是皇家内库的,朕岂能不分公私?”
赵顼的烦躁都写在脸上了,只是这事情是该有人做个见证,甘奇进献家产,皇帝决计不要,便是皇恩仁厚。
司马光一愣,俯下去许久的头颅终于抬了起来,看了一眼皇帝,好似从皇帝脸上看到了两个明晃晃的大字:虚伪!
虚伪至极。
如今甘相公当真成了任人拿捏了,甘相公好一个主动进献,皇帝还要三请三让,如此成全皇帝仁德模样……
“陛下,老臣历经三朝至今,昔日仁宗陛下何等宽仁,英宗陛下何等敦厚,到得如今,还请陛下一定要感念二位先帝之仁德,定不可做那令人唾弃之事,史书千年,丹青历历,陛下切不可自误啊!”司马光一个头便是又磕了下去。
“朕都不懂你今日说这一番话是为何?朕哪里做错了什么吗?那件事?”赵顼也是气个半死,若不是学着仁宗陛下宽仁,今日还容得你司马光在这里喋喋不休?
“陛下!”
“好了,朕早间连饭食都未进,便在此处理公务,反倒召来你一顿训斥,你退下吧,朕要去进早食了!”说完话语,皇帝起身,也不管司马光退不退,反正他要吃饭了。
司马光抬起身体,跪坐当场,唯有口中连连叹道:“想我大宋,历代圣明,历代圣明啊……若是任由天子胡作非为,国将不国!”
说完这话,司马光鸡血上身,起身转头,迈步如跑,政事堂不去了,直去御史台!
京城之中,还有一人彻夜未眠,一直愁眉不展。
此人便是王安石,他想了一夜,想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怎么帮甘奇渡过难关。
昨日下朝,王安石本想第一时间奔到甘奇家中,与甘奇一起商议应对之策,却是走到半路他又折返了,不为其他,便是知道此时不该去见甘奇,不该让皇帝再觉得甘奇党羽众多、权倾朝野。
所以王安石未去甘奇那里,而是回家一个人沉思起来。
想的法子一个一个,皆是不能文稳妥,以史为鉴,陷入甘奇这种境地的人无数,真正能脱困还不使家国动荡的人,其实没有。
所以前人用过的法子,在王安石这里都是不能用的。
好在,好在这大宋朝不比其他历朝历代,大宋朝对士大夫向来宽宏大量,只要不过分的刺激皇帝,甘奇暂时无安危之忧。
所以不刺激皇帝是首要,王安石先要做的就是私下里去联系与甘奇关系好的那些官员,甚至武官,让他们今日万万不可往甘奇家中去聚集。也要往各地州府去信,让苏轼等人不要因为甘奇之事上书谏言。
其次,其次……
其次,当真的要为甘相公谋个安稳之处,沉寂便是低调,低调最好不过。说不定来日还可以起复,这大宋朝就是这点好,连文彦博那般戴过罪的人都可以起复,甘相公也定有起复之机。
朝堂起落,本属正常,甘相公论年岁还不老,不必着急。
该如何让皇帝放下戒心?
这就看发挥了,主要是看王安石自己发挥,乃至一众在朝官员发挥,万事都有个水滴石穿,众人慢慢影响之下,终有一日,皇帝会放下对甘相公的戒心,那便是甘相公起复之日。
这是王安石冥思苦想之下,不那么高明却又不可奈何的应对之策,想定计策之后,王安石带着笔墨便上了车架,一边在车上写那些要寄出去的秘信,一边到处去见人,老的要见曾公亮等人,中年的要见冯京韩绛等人,年轻的要见曾孝宽等人。
乃至甘奇的一众学生,也要召集来嘱咐一二。
军将更要见,皇城司李明,殿前司狄谘,禁军周侗……
从皇城出来,赵宗汉高高兴兴地把皇帝对于甘奇进献产业之事的回复带给了甘奇,还有欣慰的话语:“道坚,怎么样?我就说官家不是那等人,岂能要了你这些产业,都是你多虑了。”
甘奇似乎一定都不高兴,反而眉头深锁,好似在沉思某事。
赵宗汉连忙又道:“道坚怎么了?这可是高兴的事情,证明陛下信任你,来日你定然还有起复之日!”
甘奇是真在思索,只是他思索的是怎么忽悠赵宗汉才好。
不久之后,甘奇倒是想定了,慢慢开口:“献甫,你觉得我头前为何能在朝堂大权独揽?又为何要在朝堂上大权独揽?”
“首先自然是你功勋卓著,所以能身居高位,其次便是你有远超常人的深谋远虑,众人皆服也!”赵宗汉倒也没有说假话,在他对甘奇那一点点的疑心尽去之后,便只有对甘奇的崇敬与惭愧了。
“功勋卓著而高位,这话没错。但是我要揽权,非是旁人皆服,而是我有意要如此!”甘奇答道。
“这……道坚,你说得我有些不解了,有意要揽权在手?”赵宗汉多少有些惊讶,一是甘奇如此直白,二是赵宗汉还有自己的心理活动,也是难怪皇帝要怀疑,原道是道坚你主动揽权……
“宗汉,我从嘉佑年入仕,历经种种,政务军务,可曾有过差错?”甘奇反问一语。
赵宗汉还真下意识回忆起了这么多年的许多事情,然后才摇头说道:“以往我还真没多想,你这么一说吧,还真是,以往我只觉得不论什么事情,只要道坚你来做,便是叫人一万个放心,如今再一想,道坚你当真比我想的还要了不起,事事洞察,事事能成,没有一件事情让人失望过。”
甘奇浅笑着,看着赵宗汉,又问:“我该自信吗?自信这朝堂上下,没有人比我更好,没有人比我更能决定军政诸事,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帮官家执掌家国社稷……”
赵宗汉有些听愣了,这是甘奇的真心话?
好大的口气,好大的自信,好大的……
好像?好像又无法反驳,好像甘奇说的真是对的,好像真的没有一个人比甘奇更适合。
赵宗汉慢慢点了点头,这头点得有些不情愿,却又不得不点下去。
“所以,我该如此自信?”甘奇又追问。
“该,便是这世间没人比得上你!”赵宗汉答道,理智让他如此答,情感上多少还有一点点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一个人如此不谦虚,如此直白,如此自信无匹。
“所以,头前我才要如此独揽大权,却也万万没有想到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献甫,可惜吗?”甘奇一边唏嘘,一边紧着发问。
“可惜,道坚如此之才,却不能为国效力,实在可惜了……”赵宗汉这话出自真心,朝堂没有了甘奇,赵宗汉都觉得不安心,以后朝堂大事,谁来做主?谁来做主赵宗汉都担心,唯有甘奇来做主,赵宗汉才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