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憋著脸,一言不发。
“其实我不想为难你,只是觉得你没有治国理政之才……”甘奇摇著头,慢慢往院子里走。
司马光也不抬头去看甘奇,甘奇这么一番话,他心中自然听得不舒服,奈何这是甘奇真心之语,司马光真不是治国理政之才,他是治学之才,好好写史书更適合他。
司马光生气是生气,奈何这种时候,他又只能忍著,满朝相公官家都在等,怎么样也还得劝一劝甘奇去上朝。这也是他的行事方式,君王所托,不敢不从,家国大事,更不敢乱来。保守迂腐,其实也有保守迂腐的优点。他不会为了一时毣镞,真是把事情给搅黄了。
他就低著头,憋著,再憋一会,当开口再说几句难以出口的好话去劝一劝甘奇。心中也自我安慰著,若不是皇命在身,他打死也不会来找这个小人甘奇,割袍断义便是割袍断义。
又憋了一会,君子司马光起身抬头,看一看甘奇在哪,准备再去劝一下。他本以为甘奇在院中,奈何出来一看,甘奇不再院中。
司马光又左右看了看,他以为甘奇躲评№不见他了,不免有些著急,开口喊道:“有人吗?来人吶!”
甘霸从头前回廊出来了,张著大嗓门问道:“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被一个粗鲁汉子呵斥了,司马光也来不及发怒,立马问道:“你家相公呢何处了?”
甘霸怒目一瞪:“不是你来请我家相公的吗?你狙刮还在这里?”
“什么?你家相公去哪里了?带本官去寻。”司马光脾气也不好。
甘肮钭步近前:“你这鸟廝,莫不是討打?我家相公刚才出门都上车进宫去了,你却还在这里寻,莫不是故意耍弄我?看来你真是討打!”
说著甘霸就上来了,拳头挥了挥,作势要打人。
司马光倒是没想著要挨打,而是大惊:“什么?他进宫了?”
一边惊讶,司马光一边往陀嘬,门口还有他的马车,出门就上车,口中连连说道:“快快快,皇城,快走。”
甘霸还骂道:“鸟廝,算你跑得快!”
司马光算是被甘奇耍弄了一下,不过他也不气,终归是把皇命办妥了,唯有不断催促车架加速。
甘奇先进了大殿,司马光入皇城之后,一路飞奔,气喘吁吁之间,算是与甘奇前后脚来了。
甘奇入殿,许多人心中都尷尬,包括皇帝赵曙。
甘奇一身素色儒衫,大步往前,一直走到最头前,就在富弼身后入列。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看著他慢慢往前走,看他躬身见礼。除了曾公亮,全场没有一个笑脸。
“这个……啊,甘相既然来了,那咱们就开始议事吧……”赵曙开口打破尷尬。
甘奇忽然就站出来了,开口:“臣有奏!”
“说,甘相说就是。”赵曙是有点良心的,至少他此时知道尷尬而心虚。
“臣出三百万贯钱粮,领东京七千骑,再调燕云五万威武军,出延州,败党项十五万大军,至少夺五州之地。不知诸位意下如何?”甘奇比所有人都直白,也懒得等那些弯弯绕子,早说完早省事。
然后满场噤若寒蝉,不是嚇的,而是都没有想到甘奇会说出这样的话语,更没有想到甘奇开口就出三百万贯的巨资。
赵曙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刚才司马光去请甘奇的时候,朝堂上就在议詹费粮餉之事,正在焦头烂额,议出的办法也是让各部衙门方鱾,正在爭论哪个衙门出五万,哪个衙门出三万,爭得是不可开交。
忽然甘奇一来,开口就是三百万贯,就是把这次出征的花费都包了,这谁能想到?
司马光都一脸愕然抬头看向甘奇,头前叫甘奇拿二百万贯出来,甘奇打死都不愿,此时开战了,甘奇开口就把军费给包圆了,司马光是大感意外,意外到忽然有些惭愧一般。
他又想起了甘奇出门之前跟他说的那些话,说他不懂什么是大局,此时陡然一想,甘奇莫不就是说的现在?他早已算定还有战事要来,也知道国库空虚,所以留著钱做军费?
司马光胡思乱想著,头前曾公亮已然笑道:“这般好,陛下,如此便是万事大吉也,甘相出征,必然凯旋。甘相还把粮餉之事也一并郊竖了,如此忠良,古今罕见!”
若是以前的朝堂,曾公亮夸奖甘奇,必然有人附议出言,比如王安石、唐介等人,都会出来跟著说几句。
却是而今,曾公亮把甘奇好一顿夸,但是却没有一人接话。
甘奇自己接话:“曾相公谬赞矣,家国大事,社稷之重,岂能因一己之私废之?”
这句话一说出,司马光面色臊红,这话不就是他用来骂甘奇的吗?不就是为了这句话他要与甘奇割袍断义的吗?
没人附和,曾公亮也要接著夸:“我大宋有甘相这般的文武之才,社稷可安也!还请陛下下旨,就按照甘相说的办!”
赵曙连忙说道:“准,准了,就按照甘相之策来办,文老相公,还请枢密院速速去调兵符大印,军令立出,调兵遣將,速速开拔!”
文彦博面色復杂,拱手称是。
“朕在东京,只等甘相凯歌!”皇帝赵曙,比在场所有人都要满意,钱粮郊竖了,军队郊竖了,领兵主帅郊竖了,顺利得超乎想象。
甘奇也不多言,上前拱手,便道:“请文相公下令,调拨几人入军中听用。军將种愕、枢密院编修章楶,还有原皇城司押官李明。”
文彦博抬头去看皇帝。
皇帝赵曙大手一挥:“允了!”
甘奇再一拱手:“那臣就告退了,去军营点兵,还请文相公把兵符大印都送到军营来。”
赵曙下意识点点头,甘奇已然退去,说走就走。
满场眾人,皆目送甘奇离去,一个个不知说什么是好。
朝堂之上的氛围陡然有些怪异评№,甘奇都消失在大殿门口了,所有人目光都还未从门口收回来,更没有一个人说话。
倒也不知眾人都在想什么,连皇帝也就这么看著,还轻轻嘆气。
似乎在这么微妙的时刻,许多人都觉得这个朝廷对甘奇有亏欠,也有人觉得甘奇太过自大,行事作风,完全没有一个臣子该有的模样,少了一种谦卑与恭敬。
依旧还是曾公亮打破了此时的沉默,开口笑道:“陛下,甘相一去,西北无忧矣,该著急的是党项人了,此一战,保西北二十年太平不在话下。”
赵曙点著头:“嗯,那便散朝吧,各部衙门都配合著甘相,筹措粮草之事,大家哪怕出不得钱,当也要出力,不可懈怠。”
退朝了,皇帝转身就走,眾人也慢慢退去。还兵房的路上,皇帝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堵得人有些难受,许是因为心中也起了惭愧,也许是因为刚才甘奇的风范太甚,仿佛一出手,所有的事情都郊竖了。仿佛甘奇比他这个皇帝还有能力,就没有甘奇办不成的事情?
这种感觉,不是一种好感觉。
那司马光,慢慢走出皇城,左右看了看,也在长吁短嘆,口中喃喃一语:“这叫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