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曙也不问谁人有奏,直接开口说道:“冯卿,昨日辽人遇袭之事,可调查清楚了?”
冯京手持笏板,连忙出来禀报:“启禀陛下,事情原委早已清晰,昨日,契丹人其里浑,在闻记香料铺挑选了价值六十七贯的香料,并未付钱便拿着东西出门而去,在门口被汴梁人甘霸拦住,甘霸欲让其付钱再走,未想其里浑挥拳就打,把甘霸打倒在街边,甘霸遂起身还击,当街殴斗而起,其里浑伤,当街目睹之人无数,到府录供人证三十二人,皆言如此。”
“原是这般。”赵曙点着头,却又摇起了头:“这般……诸卿以为如何处置为妥啊?”
如果真是有贼人把辽人给袭击了,那事情其实还好说,那贼人抓了之后,该打就打,该罚就罚,即便是处罚重一些,也是那贼人咎由自取。再赔一笔钱给那个其里浑,如此也就罢了。
但是事情却又不是这样的,那处理起来就有点为难了。
要么,咬定契丹人活该挨打,甘霸见义勇为。这么处理的话,契丹人肯定不服,萧扈回去之后,定然要在辽皇耶律洪基面前摆弄一番。那后果就不好说了。
要么,还是把甘霸拿来处置一番,再赔点钱,让辽人满意了,这件事也就解决了。但是这么做,于情于理的不合,冤枉好人不说,还难以服众,到时候不知道汴梁城的百姓必然都言朝廷昏聩无能,这也与圣人教导的爱民如子的观念不合。
朝堂之上,一时之间竟然无人出来说话。
却是甘奇出来了:“陛下,臣以为,以律例为准,见义勇为者,该赏。仗势欺人者,该罚。如此才能服众,不使百姓离心离德。此乃明君所为。”
许多人的目光看向了甘奇,这个甘奇啊,还是太年轻了,这么好解决,还用你甘奇来说?
赵曙没有说话。
此时富弼出来说话了:“甘经略,若是如你所言这般处置,那辽人岂能服气?定然不依不饶,回国之后更要添油加醋搬弄是非,到时候弄得宋辽失和,如何是好啊?”
甘奇立马反唇相讥:“莫不是要杀自家的良民去取悦辽人?此乃大丈夫所为乎?”
富弼顿了一顿,说道:“话语不能这么说,什么叫杀自家良民去取悦辽人?老夫何曾这么说过?”
“那依照富相公之意,该如何处置此事?”甘奇反问一语。
第四百五十一章 甘奇的项上人头
富弼,一个老相公了,要论他为官的功过,还真有点复杂。就像许多事情一样,并不是非黑即白的。
富弼,对内而言,算是一个不错的好官,昔日文正公范仲淹对他也很看重,有一定的为官能力,也做过不少贤德的事情。
为人处世非常聪明,在朝中几乎没有政敌,几乎没有被人真正弹劾过。但这也是缺点,一个人真的面面俱到的时候,并非就是好事,就会显得这个人过于“中庸”,又中又庸,什么事情都两不得罪,也就代表什么事情都是一个和事佬。说这是缺点吧,却又真能让他在朝堂上长盛不衰。
这一点,韩琦比起富弼,那是差得远的,韩琦在历史上虽然被称为三朝贤相,但是在神宗皇帝登基之后不久,韩琦就离开了权力中心。
而富弼,从庆历三年进入权力中心,在权利中央四十年长盛不衰,虽然在王安石变法的时候致过仕,但是随后又回来了,活了八十岁。
富弼当宰相,从来冒尖出头,哪怕是韩琦这个后来者上位,朝中的事情也多让韩琦做主,富弼反而不与韩琦去争。谁上位,富弼都不争,他反对王安石变法,但是王安石力推变法的时候,富弼也不争,只求致仕,反对派都指望富弼与王安石争,富弼就是不出头,宁愿出去躲一躲。
所以,富弼,才是真正的朝堂常青树,从庆历三年进入权力中心,四十年间一个个相公大佬来来去去,这个唱罢那个登场,而他永远都在皇帝身边站着看。
欧阳修评价富弼:不闻其有可罢之罪。
什么意思?就是找不到富弼有一点可以拿来批评的问题。
这样的人,不服不行。
但是纵观历史,富弼对于外事,这种性格就不免导致他态度难以强硬。
庆历二年,辽人找借口在边境陈兵,摇旗呐喊,吓唬大宋,要大宋割地。富弼使辽,然后富弼把事情平息了,没有割地,赔钱了事。
回来之后,还受到人们夸赞,说富弼一言顶了百万兵。
这件事情,有许多当时的时局,比如刚好西夏起兵,西北连战三年,家国困顿。但是富弼这种处理办法,真要说起来,比后世满清都不如,大清至少得打败仗之后再割地赔款,富弼这里,被人吓唬了一下,就赔款了。
而且当时从皇帝到朝臣,还多夸富弼办得好。
富弼还对后来的神宗说过一句话,说“愿二十年不言兵事”。这句话乍一听,好像说得挺好,好像是爱民如子,不愿百姓受战争之苦。
再一想,就知道有些不对劲了。宋又不是天下一统、海内升平朝代,北有强敌辽国,西北有强敌西夏,就算不说这两个国家,南边也一天到晚有叛变或者敌袭。二十年不言兵事,这种事情是自己能控制得了的?难道别人打过来,就跟别人去求和?
人,就是不能安逸。
这大宋朝,就是太想要安逸,只要能安逸,就是皆大欢喜。
为了安逸,脸是可以不要的,只要回来能继续安安逸逸的,啥都好说,不过粉饰一下太平而已,用“阿q”的精神自我安慰一下,妥了,接着喝酒听曲。
甘奇大概是看透了这一点,看透了这汴梁城的相公们对于安逸的追求,所以他要打破这些人的安逸。
朝堂之上,当甘奇反问富弼富相公该如何处理辽人遇袭之事的时候,富相公却没有直接正面回答,而是问道:“冯知府,你刚才所奏之原委,可都是确凿之事?”
冯京看了看他的岳父富弼,答道:“目睹之人无数,昨天一个下午,就取了三十多人的供词,确凿无误。”
富弼点了点头,慢慢说道:“本是一件街边斗殴的小事,却因为辽人使节而成了一件大事,依照老夫之见呐,本就是小事,那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动人,终究是不对的,打伤了人,自然得负责。那行凶之人,终究是要惩罚一下才是,判一顿板子便是应该。至于辽人这里,挨了打,于情于理,当补偿一下,至少汤药费还是要补偿的,再多补偿一些受惊的费用。想来得了一笔钱,那辽人便也不会有那么大的怨气了。如此,轻松把事情处理了去,朝堂之上,每日家国大事都商议不过来,区区小事,何必劳动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