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里的血腥之气慢慢浓郁起来,太阳也彻底落入山林之后,篝火一堆一堆点燃。篝火旁绑扎着一百多个汉子,老弱妇孺却大多被锁在木屋之内,不准出来。
甘奇也在篝火旁席地而坐,慢慢解除这身上的甲胄,口中还有话语:“累死老子了,这一身铁甲,着实是重。”
狄咏却在一旁笑道:“大哥,初次披挂甲胄,自是觉得重的,若是每日都披挂,那就不会觉得很重了。”
“你们在军中每日都披挂整齐操练的吗?”甘奇问道。
狄咏点点头:“父亲一向治军严谨,每日出操,那都是要披挂整齐的,直到下午操练完之后,方才可以卸甲休息。”
每天穿着四五十斤重的铠甲操练,这些西北汉子,还真是厉害,忍耐力惊人。甘奇如是在想,也不免想到这大宋朝,似乎也就西军能打了,从宋辽檀渊盟约之后不得多久,整个国家,好似就只有西北一处还有强军。
狄青之所以能有如此战功,当真不是轻松得来。
甘奇卸完甲胄,抬手招了招,狄咏上前去把绑缚在地的宋存仁提到甘奇面前。
宋存仁的脸,早已血肉模糊,时不时睁开肿胀的眼皮,看一下篝火边的人,却并不往甘奇看去。
甘奇也不管他看不看自己,直接开口问道:“宋公子,你不在外好端端逍遥度日,为何非得派人到汴梁来杀我?结下如此仇怨,何必呢?”
宋存仁也不知心中作何感想,转头看了看甘奇,还是答了话语:“你今日可是要杀我报仇?那你就杀错人了。”
“哦?你派人杀我,我自然就来杀你,怎么就杀错人了?”甘奇问着话语,其实心中也有猜想。
宋存仁此时却反问一语:“非我要杀你,我只不过是收了人的好处,刚好头前也与你结过怨,所以顺手为之。”
“那是谁要杀我?”甘奇问是在问,其实答案呼之欲出,只是最后确定一下罢了。
“文德彰。”宋存仁言简意赅,说出了这个名字,宋存仁必然就是还有求生之意。
甘奇听得话语,打量了一下宋存仁,其实甘奇对宋存仁,并未有多大的仇恨,只是事情到得这一步,也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了,甘奇从来不是什么圣贤君子,反而更像一个睚眦必报的人,特别是在自己人身安全这件事情上,甘奇更是一个小气之人。
只听甘奇开口:“呆霸,给宋公子松绑,上点酒肉来,我与宋公子共饮一杯。”
宋存仁眼神里起了一些神采,还主动转身把背后的绳结露出来,好让甘霸来解。大概是宋存仁此时多少有些误会了甘奇之意。大概是以为甘奇真要放了他这个莒国公之子。
其实甘奇只是准备给他一顿断头酒。
绳绑解除了,酒肉上来了,坐起身来的宋存仁,还主动说话:“实没想到,如今这汴梁城还真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拿笔读书之人,还能亲自提剑杀人,这大宋不知有多少年没有出过这般人物了。”
甘奇微微笑问:“是不是手段过于狠辣了?”
宋存仁拿起酒壶直接往口中倒了几口,点头答道:“你就不像这大宋的人。”
“这句话你说对了。”甘奇笑答,也在对甘霸招手。
宋存仁见得甘奇在笑,也挤出了一个笑脸,说道:“你不杀我,大概是觉得你我是同一类的人,我出身宰相之家,本也是拿笔读书的人,却也拿刀杀起了人。所以你今夜不愿杀我。”
宋存仁又拿起肉块在吃,似乎知道今日自己大概是死不了。
甘奇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以往你我兴许真是一类人,只是如今不是了。”
“哦?此话何解?”宋存仁答着话语,酒也在喝。
“因为你是一条没有理想的咸鱼,杀人是罪,杀我,更是罪无可赦。”甘奇说完话语,似乎自己都被逗笑了,站起来拍拍屁股上沾的草屑泥土。
“没有理想的咸鱼?”宋存仁还在纳闷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却忽然感觉背后脖颈一凉。待得他慢慢回头,看到的是一个肥头大耳的狰狞,狰狞里露出的森森白牙,如地狱恶鬼的獠牙一般。
然后,然后一切都模糊了,安静了……
甘奇俯身,捡起血泊边的酒壶与几块肉,走到了一边。
听得甘霸持刀在篝火边左右巡视,口中厉声:“十个人,十个人去的汴梁,是哪十个人,说出来就能活。”
第二百一十五章 我也有些于心不忍
“黄老六,黄老六去了汴梁,那个,那个就是黄老六。”
“他弟弟也去了,黄老六他弟弟,也去了汴梁,但是他弟弟没有回来。”
“裘三郎,三郎也去了。”
这种时候,连宋存仁都在血泊之中不断抽搐着,江湖义气似乎早已不算什么了。
甘霸咧着嘴,上前提出一个人,开口说道:“爷在汴梁,是不是说过要杀你全家的?有没有说过?你可听到了?”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呐,小人……”
甘霸抬手一拳,便把声音止住了:“聒噪,好叫你们知晓,爷叫甘霸,从来说话算数,说杀你全家,那就一定要杀你全家。以后京畿河北的江湖上,也传一传爷的名声,汴梁甘霸,记得爷是惹不起的人物。”
甘霸单手拖着人,面前也有人往前指路,去寻这人一家老小。
甘奇此时已经走到了一边,吃着肉块,喝着酒,抬头看着初升的明月,似乎微微有叹息。
周侗快步而来,脸上皆是不忍之色,开口与甘奇说道:“大哥,大哥,呆霸他……他……”
“他怎么了?他要去杀别人一家老小?”甘奇淡淡问道。
周侗点点头,已经看得甘霸在不远的木屋里脱出了一个十来岁的孩童,连忙说道:“大哥,我看……”
却是狄咏在一旁拦了拦,说了一语:“周侗,你这厮陕西出来的,岂能没有见过世面?老子上阵与党项狗厮杀的时候,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作仁慈,他要杀你,你自然就要杀他。他要屠你同胞,你又岂能心慈手软?”
“只是这……唉……”
“多见几回你就好了,斩草不除根,难道留着人来日寻大哥报仇不成?”狄咏战阵出来的汉子,当真有一副铁石心肠。
甘奇此时起身,摇摇头说道:“教呆霸做完事情,把其他人都放了,把这山寨也点了。咱们下山寻条溪水洗漱一下,回汴梁。”
说完甘奇慢慢往宅子外走,周侗也紧跟甘奇身边,大概是不忍听得山寨里的哀嚎。
走着走着,甘奇忽然转头问了一语:“你怕吗?”
周侗愣了愣,摇摇头说道:“大哥,我不怕。我也知道他们该杀,平日里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掳掠定然没有少做,只是有些于心不忍。”
甘奇点点头,又道:“我也有些于心不忍。”
周侗听完这句话语,等了好久,还以为甘奇会接着说下文,却见甘奇就说了这么一句,仅此而已,仅仅是个“于心不忍”。
人的命重不重要?
重要,谁的命都只要一条。所以甘奇的命也只有一条,这大宋,满地好汉,到处都是豪杰,山林盗匪数不胜数,反贼也多如牛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