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信达没有作声,转过了身,看向了身后挂着的整个仙人岭的布防图。
傅晓田没有再多说话,躬身行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他不知道,此刻刘信达却也在犹豫着。
战争就是如此,一步走错,然后便是身不由己的一步步坠进深渊。刘信达当初在进兵广水的时候,就犹豫过,但最终,还是拗不过上面所谓的大局。一步跳进了这个陷阱,现在想脱身,便成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现在困挠他的一大难题就是,石壮所部这一次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仅仅为了援救广水呢,还是有着更进一步的目标。
如果有,那就只能是鄂州。
如果他们的胃口当真如此之大,想要一举吞下整个鄂岳的话,单凭石壮的兵力,显然是不够的。石壮利用了这个时间差,目的是想干掉自己,同时也吸引向真前来援救。将这两大主力都拖在广水。
那去攻击鄂州的会是那一支呢?
李泌!
刘信达一把抓下了仙人岭的布防图,两眼死死地盯着下方大地图之上那条黑线,那是长江。李浩的水师自战事爆发过一直没有出现。那怕岳阳正在被丁太乙围攻,钱彪被打得狼狈不已,他们也没有前去支援,如果他们想,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自长江进入洞庭湖。
田国凤在襄阳面对曹彬的五万大军,同时困难重重。
李浩可以沿长江而下再入汉江进行支援,他也没有去。
丁俭在夷陵面对着田满堂的五万大军,也只是勉力守卫而已,李浩的水师也没有去。
李浩干什么去了?
他在哪里?
答案只有一个,他的水师,此刻只怕正满载着李泌的右千牛卫,奔向鄂州。
冷汗涔涔而下,他几步走到大案之后,展开纸张,提起笔来,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后,却又凝在了哪里。
他是想写给向真,让他千万莫要来广水,而是应当回师鄂州,有了向真这五万大军进驻鄂州,则鄂州必然无事。
但自己呢!
他脸上汗水滴滴嗒嗒的掉落了下来。
向真如果按自己所说的撤了回去,鄂州是保住了,但自己呢?
自己就要被石壮全歼在这仙人岭上。
如同困兽,在屋里来回地踱了几圈,刘信达终于还是将展开的纸张揉成了一团,丢在了案几之下。
自己不是岭南嫡系部属,当初向真拉拢自己,也只不过是看中了鄂州这地盘,想要从北唐手中夺下这一块大肥肉。而自己能在南方联盟之中立足,并不是因为对方看中了自己的才华,而是因为自己手下还有这两万兵。
徐勇与荀琦都是岭南人,可惜了胜保兄弟俩,跟了自己这么久,这一次却是折损了。
如果没有了手下兵马,自己在南方联盟之中,还有立足之地吗?
没了鄂州,还可以退入江西。
刘信达再一次走到了地图之前,细细地察看起来。
单凭自己一己之力,想要摆脱石壮的攻击退入江西几无可能。但如果向真也难了,那就不一样了,六七万大军,是打是走,那个时候都有更多的选择。
而如果一切都如自己所猜想的那样的话,到时候向真根本就不会再选择与石壮决战了,因为鄂州一旦失陷,那么他们就腹背受敌,除了立即撤军之外,根本就没有其它的路可走。
想到这里,他长舒了一口气。
眼神也变得阴挚起来。
鄂州丢了就丢了,关自己什么事?
想要争夺这天下的是向训。
而自己,如果没有了嫡属自己的亲信兵马,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即便是退去了江西,只要手中还有这几万兵,地盘,还怕会没有吗?
天色大亮,山下鼓声隆隆,一夜未睡的刘信达走出了帐外,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接下来,就是努力地守卫,等到向真的大军抵达。
而此时,在广水,徐勇终是没有等到他希望的援军,反而看到了北唐军队将一面面的荀琦所部的旗帜用弩箭给射进了大营之中。
这些旗帜意味着荀琦也完蛋了。
绝望的不仅仅是徐勇,还有他麾下的士兵们。
在梁晗任晓年分两路再一次发起凶悍的进攻的时候,他的大营终于崩塌了。
人在绝望的时候可以屏住一口气死硬到底,可是这口气一旦泄了,那就真成了行尸走肉,任人宰割了。
现在徐勇所部就成了这般模样,当大营被攻破一角之后,其它的三角明明还可以支撑,却仍然在那一瞬间,便塌了。
徐勇,战死于广水城下。
“人啊,有时候太聪明了,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情!”看着帐内的一般大将,石壮笑道:“太聪明了,不免会把简单的事情想得太复杂了。会把自己的一些心思不自觉地加诸到对手的身上,有时候,可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梁晗正在专心致志地剔着自己指甲缝里的血痂,闻听此言,抬起头来:“大将军是在说刘信达吗?这家伙的确聪明,而且也是一个有本事的,与我们打了这么多仗,还活蹦乱跳的人,可还真不少见。”
“这一回可没那么便当了。”李敢笑道:“大将军,我有一件事情没有想通,为什么这家伙不在第一时间撤退呢?”
“刘信达对我们是相当的了解,深悉我们北方军队不但骑兵众多,而且我军训练有素,士兵们体能充沛,他要是撤退,必然会被我们追着屁股打,恐怕还没有逃多远,便被我们打得溃不成军了。”石壮笑道。
“说得对!”梁晗道:“他要是敢撤退,我们的骑兵几个穿插,便可以将他的部队切成几大块,然后步卒赶上来吃掉落后的一块,骑兵则在前迟滞那些逃跑的,最终,一个也跑不脱!”
“只不过是慢死和速死的问题罢了!”任晓年笑道:“如今他龟缩在仙人岭上,不正是在等死吗?”
“他在等向真的援军!”罗弘信道。他虽然是武状元,但在座的,资历可都比他要老。说了这句话后,便又闭上了嘴巴。
“武状元接着说说!”石壮笑道。
罗弘信清了清喉咙,道:“刘信达其实不想跟我们打了,但他知道在我们面前撤退,绝对是死路一条,但如果向真来了,他反而有了一条生路。今日白天里,我们又进攻了一次,他的防守的确是滴水不漏,当然,这是我们并没有动用强力武器罢了。但在撤退的时候,我其实是设下了一个小陷阱的,卖了一个破绽给他,希望他能反杀一阵的,可是他竟然不为所动,所以我猜,他是想保存实力,抓准机会好逃跑。但现在他根本没有机会,所以机会,就只能在向真抵达广水之后。”
梁晗哈哈一笑:“你这话不对吧,他刘信达真要是坚持到了向真到来的那一刻,那他们可就有七八万大军了,比我们人数还多,打起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他岂会临阵脱逃?”
罗弘信迟疑了一会儿:“或许他觉得向真即便来了,也不是我们的对手,所以早早就打定了逃跑的主意!”
众人都是连连摇头,觉得罗弘信这个猜测太离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