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觉得大哥老实,二哥呆板,父亲严肃,母亲多事。这些家庭成员在以前看来,都有依恋之处,亦有无趣的地方。她现在已长大成人,有自己的想法,反而觉得谢诚、薛孤儿这样的外人更有意思。谢氏商行规模宏大,四方商客云集,让青鸾觉得别有洞天。关键是,她能花很少的钱,在商号里购得丝绢、铜镜、手饰等,还能在谢诚繁忙的间隙向他打听外头世界的精彩。谢诚久历四方,西域风情、塞外风光、江南烟雨、岭南风俗,在他口中讲来,事事有味道,处处是传奇。青鸾总是渴望有一天也能像谢诚一样四处看看,然而她深知这种想法不过是一种奢望。
这一日,青鸾起了个大早,命家仆李义套上马车,入宫去见淑妃。淑妃就是阴世师的女儿阴月漓,虽贵为皇妃,但自小与青鸾姐妹相称,私下关系不一般。
阴月漓独处深宫,虽为李世民四妃之一,且生下了皇子李祐,但由于李世民勤于政务,后宫嫔妃甚多,宠幸渐少,甚为孤寂。每逢这个义妹入宫拜见,都极为高兴。其时长孙皇后统御后宫,法度森严,阴月漓极其敬畏皇后,凡事均向其禀报。久之,长孙皇后待其甚厚。
阴月漓见了青鸾,十分欢喜,向她打听宫外的新鲜事。青鸾叽叽喳喳,将长安东西两市描绘得热闹非凡。阴月漓听罢,叹道:“妹妹啊,我要是有你一半快乐,也不枉此生了。”说罢低锁蛾眉。
青鸾眼睛一亮,说道:“好姐姐,不如跟我到谢诚的商号逛逛罢。”
阴月漓眉头一展,但瞬间又摇了摇头:“妹子,宫中法度森严,姐姐是出不去的。”
“咱们去向皇后求求情吧。谢氏商号是皇上恩准开设的,里头的东西可多啦!姐姐贵为皇妃,也得挑选些上好的玉器才成啊。妹妹听谢诚说,他的商队刚从西域归来,带回几块好玉。宫中虽不缺玉,然而外番稀罕物,还是值得一观。”
阴月漓被义妹说得心痒难煞。最终,机灵的青鸾想了一个办法:让阴月漓在长孙皇后面前说要随青鸾到李靖府上见见义母。长孙皇后虽对后宫管教甚严,但这个请求并不过分。于是阴月漓随青鸾出宫,乘坐青鸾的马车。不过,她们并未到铜锣巷,而是直接去了谢氏商行总号。
由于阴月漓听了青鸾的话,并未着皇妃服色,谢诚只道是京城哪位官家太太,也未在意。青鸾先缠着谢诚,到里间看了那些新到的西域奇玉,又拿出从交州千辛万苦搞到的珍珠。阴月漓与青鸾见了这些宝物,自是眼中放光,把玩良久。最后,谢诚挑了两个玉镯、三串珍珠,送给青鸾,青鸾当即将玉镯转送阴月漓。
最后,青鸾却硬是将全部“私房钱”三十金塞给谢诚。谢诚只得收了。不过,这五件东西,论市面价钱至少也值一百金。
就在青鸾、阴月漓在里间把玩宝物的当儿,屠成已完成了从铁刀门掌门到马车夫的身份转换。
原来屠成守在谢氏商号的门前,见青鸾从车上下来,接着马车驶入商号西侧的胡同候着。李义是三原来的忠实仆从,一直兢兢业业,颇受李府上下器重。由于青鸾平时点子多,李义常常暗地里相帮这个聪明刁顽的小姐。
李义坐在车辕后,静候他的女主人出来。然而就在这时,他感觉背心一麻,被一只劲力奇大的手捉住了,一时动弹不得。李义正要叫嚷,突觉鼻中吸入一股浓香,顿时浑身酸软无力。别说叫出声,就连呼吸都极困难。
接着,他被拖进车厢之中。车帘盖上,李义看到了屠成那张粗砺的脸。
“别出声,就能活。”屠成铁铸般的身躯,令李义心头一寒。
屠成从容地将李义的衣服脱下,迅速调换。
接着,屠成将李义扶出车厢,进了最近的客栈。此时的李义已昏昏沉沉,像一只泥偶,任凭屠成摆弄。
屠成将李义放在房间的榻上,小声道:“亥时过后你自会恢复气力。衣袋里有一封信,你只管交给张夫人便是。”说罢,关上房门,出了客栈,坐在李义先前坐的位置上。
青鸾和阴月漓出来,屠成低头将马车驶到谢氏商号门前。青鸾只顾与送出门来的谢诚告别,并未留意车夫已换了人。
此时的屠成虽异常镇定,但仍然担心一旦被青鸾识破,在这闹市之中,恐怕不好收拾。然而他自信以自己的武功,定能一招制住青鸾,然后再沿早已踩好的路线逃遁,先在长安一个门众的地下密室躲藏,再伺机出城。若是青鸾任由自己驾车出长安城,就是天助了!
不料老天真的帮了屠成的大忙。青鸾扶阴月漓进入车厢后,对“李义”道:“出南门,我要陪娘娘到城外散散心。”
屠成的心快提到了嗓子眼上。他是一个极其机警的人。先前见青鸾陪着一位气度非凡的女子进了商号,没料到是“娘娘”——既是娘娘,自然是李世民的宠妃。真是撞大运了!不但可以带青青鸾出城,还顺手捞了一把利息!
马车顺利到了北门,被守门的卫士拦下。屠成的汗又从手心沁出。正不知如何办才好。突然,车厢里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手心亮出一块玉牌。那卫士一看,赶紧行礼,然后挥手放行。
马车出了城门。屠成已经可以看到了城外平原上成排的落木。他将马鞭一挥,两匹马扬蹄奔驰,径直向北驶去。
张出尘一直等到黄昏,仍然不见女儿归来,这才急了。
她赶紧派人去找。仆人李忠去了一趟谢诚那里,回报了情形。张出尘一听,知道这丫头同阴月漓在一起,稍稍放心。
过了酉时,还不见青鸾回来,张出尘感觉不对,便让家仆李忠套了马车,径往后宫门外,报了姓名,求见淑妃。不多时,长孙皇后竟然亲自到了宫门,对张出尘道:“张夫人,淑妃不是到你府上了吗?”
张出尘一听就蒙了。但她知书识礼,还是忍住慌乱,行了君臣之礼。
长孙皇后一听阴月漓根本没到李府,大惊。阴月漓位列淑妃,若有闪失,她这个皇后无法向皇上交代。于是马上派人到各门察查,并好言抚慰张出尘,请入宫中客舍稍坐。戌时正,太监来报:北门守卫在今日巳时三刻拦住一辆马车,因见淑妃的通行玉牌,就放行了。
长孙皇后处事冷静,当即让张出尘回府静候消息,并叮嘱不要声张;自己则派人请其兄长孙无忌入宫商议。
张出尘回到府中,只觉得浑身虚脱。丫头上来搀扶她,被她一把推开。自李靖秘密练兵之后,她负责顾看女儿。如今女儿失踪,若有闪失,如何向夫君交代?
她觉得自己的脚像灌了铁砂,从未有这么沉重。不知不觉间,她到了女儿的房前。
她多么希望,把这扇门推开,就能看见活蹦乱跳的女儿。
然而当她推开房门时,果然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一个绝色美人,安静地坐在羊皮垫上,仿佛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