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老将的这番话，袁以刚的头更抬不起来了。炸堤这个命令级既然已经下了，必然会有人执行，自己不执行自然会由其他人来执行。自己没有背那个骂名，却要连累眼前的这位老首长来背了，他的心里确实有点说不过去的感觉。可是，如果真的要他来下这个命令，带着人去炸毁自己亲手保了四十二天的大堤，自己却实在没法过了自己心理的那一道关。或许，这是自己不够成熟的一面？那么，什么叫成熟呢？

“同志们！先向大家说声对不起！”将对着聚焦在团指帐篷下的几十名军官先敬了个礼道：“大家把这里的大堤维护得很好，感谢大家这段时间做出的努力！但有一个不幸的消息要公布：下游四十里的清连市大堤垮了！清连市有近百万人口，周边几县总人口加起来更是接近四百万！还有一处机场，三条高速公路，以及很多工矿企业、学校等等设施。”

随着这个消息被当众说了出来，帐篷里的空气顿时都凝滞了起来。

与会的军官们面面相觑，参会的地方民兵和民政干部则都吓白了脸。对部队的人来讲，他们只知道清连垮坝会对地方造成很大的损失。但对他们这些当地的人来讲，他们非常清楚清连垮坝后会对他们这里有什么影响。

几十年前，这一带可是蓄洪区。蓄洪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里按照传承了几百，甚至千年的规矩，在其他地方发大水的时候，这里有可能被当成蓄洪区来使用，为无处存储的洪水让开一条道路。

可这几十年来，这里已经多年没作为蓄洪区使用过了。这里的老百姓似乎都已经淡忘了这一点，很多人富裕起来的人都在这里建了砖瓦房，准备在这里开启他们的幸福生活了。难道这次洪水一来，他们这一带历经几十年才建立起来的家园、房舍、村镇、学校和道路，都将变成汪洋一片？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来自抗洪指挥部的将军接下来要宣布的，是这个事情。

鉴于目前的危急状况，经报请-央有关领导同意，将启用我们这个区域为蓄洪区。现在是下午……说到这儿的时候，将抬手看了一下手的手表，然后接着说道：“现在是下午两点五分，四点钟，大堤将被爆破！”

听到这个消息，帐篷里的参会人员稍稍发出了一点骚动的声音，可很快又陷入了沉寂之。

“特警团，你团于两点半之后乘坐指挥部调配过来的车辆离开，另有安排。预备役团，你团划归抗洪指挥部指挥，也将安排车辆将你们转移走，也是另有安排。本地的民兵组织，目前在大堤的各村镇的行政人员，呆会儿有抗洪指挥部的人员给你们登记，你们将留在大堤负责大堤灾民的安置和救济工作。都听明白了吗？”说到最后，将严肃地望着参会的人员，目光从众人脸一一滑过。

“报告，将军同志，我们村里还有人在呢，他们怎么办？”开会的众人里，有一个村干部模样的人举手问道。

“不要紧，在我们出来之前，抗洪指挥部已经安排人员开始电话通知和协助撤离了，其他人已经没时间再进入蓄洪区了。现在大堤的这两部电话已经转为灾民点的电话，没经过我们的同意，这段时间任何人也不要盲目使用，避免阻隔重要信息的沟通！”说着话，将指着团指桌子摆着的一红一黑两部电话说道。

“另外，特警团现在使用的抗洪物资，生活物资，全留下吧！”将转过头对袁团长和王政委道：“留给这里的老百姓，将来他们重建家园的时候，都用得着。回头和我带来的人做一下交接，登记造册。”

“报告，锅碗瓢盆什么的……”袁团长插话道。

将明显犹豫了一下，但他还是很快地回答道：“也留下吧，大堤会过来不少老百姓，他们也用得着。现在再给他们准备也废事，也来不及了。至于你们的财产，拉个单子报来，级给你们补发。当然，这一段恐怕要委屈你们一下，各方面的物资调配会慢一些，战士们恐怕要受些委屈。”

“明白！”袁团长没二话，完全答应了下来。

“其他的，还有不明白的吗？”将俯视着在场的人们，又继续问道。

不时有人举手发问，然后又继续颓然的坐在那里沉思。显然眼前的局面让大家都有些无可适从，却又没什么办法。将已经告诉了他们，等这片区域成为蓄洪区，他们的家园被毁之后，国家将对这里的灾民进行统一的救济和求助工作。等将来洪水退去以后，国家还将做好他们的家园救济和水毁财产的补偿工作。

现在大堤的这些人里面，除了特警团和预备役团受命离开之外。其他人还将留在这里，但他们的身份已经从之前的抗洪救灾人员，变成了灾民救济人员。而有的人，则干脆变成了灾民的一员。

散会了，会议内容被迅速地传达了下去。几个小时之前还有说有笑，气氛欢乐的大堤之，再也没有了轻松的氛围，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忧伤与无奈彷徨的情绪。

特警团和预备役团的人基本没有什么问题，他们本是军人，服从命令听指挥是他们的责任。他们除了配合抗洪指挥部的工作人员对大堤的救灾物资进行清点，登记，交接手续之外，已经没有什么实质的工作需要做了。

而之前袁团长作主买下的，那些够特警团和预备役团用两个月之久的燃料煤，将为露宿在大堤的灾民们度过汛期的余下一个多月发挥重要的作用。

不论是特警团还是预备役团，除了自己身的一点东西外，几乎都是空手离开的。这样一来，也让他们的开拔工作变得轻松快速了不少。可是越是这样，越让准备离开的战士们心空落落的。

看着那些遥望着自己即将被洪水冲毁家园，脸一片茫然的当地老百姓们，战士们心如刀绞一般，却又一点办法也没有。到最后，战士们甚至不敢往老百姓的方向看，似乎有意回避着人们那空洞的眼神似的。

来接特警团和预备役团的车队来了。由于运力紧张，指挥部给调配来的车辆干脆是拉运抗洪材料的载重货车，一辆车的车厢里必须挤下四十多人才够用。战士们不得不把自己的背包先扔到车去，然后再人挤人的站去。

分别的时候到了！

特警团和预备役团的军官先向送行的将和当地民兵和民政官员握手道别，然后两个团的军官们再彼此握手道别，也算告别了他们这一段齐心协力的战友生活，此分道扬镳。

特警团的战士们开始登车了，而此时携带了大量演出设备和舞台设备的慰问演出团也已经装车完毕。只是这个时候，这些慰问团员和演员们都没有车，那么站在路边的泥水里，泪眼婆娑地向战士们挥手道别。

一个多小时之前，他们还在一起吃饭、淡笑、吹牛，还不时的拉着家常……

一个多小时之后，这些为了这条大堤奋斗了整整四十二天的战士们，却要低着头凄凉的离开。

“冰雪覆盖着伏尔加河，冰河跑着三套车；

有人在唱着忧郁的歌，唱歌的是那赶车的人；

小伙子你为什么忧愁，为什么低着你的头？

是谁让你这样的伤心？问他的是那乘车的人……”

在特警团的战士们低头登车的时候，慰问演出团的卡车里却突然传出一阵浑厚苍凉的歌声，唱歌的正是之前在大堤唱起《滚滚长江东逝水》的那位男音演员。此刻他站在军用卡车的后车厢，站在雨篷是边缘的位置，探出身来大声的唱着歌。他的脸流淌着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他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