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 贵族 第四篇 轮回 第二章 弧矢天狼 第三节（8）

那时候，多吉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姓名，呼喝使唤他的人从来只喊他Дикие виды（野种）。即使是这样，他的处境较来时已经大有改善，最初来到这里时他连野种都不配，只是一头“人兽”。

“猎人山庄”这座活人猎场和死人坟场里，一切被押送来的流浪汉和乞讨者都有一个共同的名称：“人兽”，他们是这座猎场里最能够吸引上流社会前来娱乐狩猎的动物。

在这里，“人兽”们作为两条腿的猎物被放逐到山野间，形如野兽任由白天黑夜自生自灭。

三年前，多吉六岁时，他的母亲草原蒙古人琪琪格，在遭遇几经转手后，再次被以低廉的价格卖到了“猎人山庄”，卖家的陈述是这个蒙古女人吃的很少却极能干活儿，而且无论生病还是殴打折磨，她都不会死掉。

小多吉作为母亲琪琪格的附赠品之一，与他的孪生哥哥，和另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共同被带到这里。

戒备森严的“猎人山庄”里琪琪格每天背材、烧火、煮水、洗地、刷马、挑粪干着一切肮脏粗重的累活，还会时常遭到母狗一样的凌辱，然而她永远只是留着沉默的眼泪，一句话都不说。

她那三个不知父亲是谁的儿子处境更加凄惨，因为没有任何价值而被丢弃到山岭间，和那些从各地捆押到这里的乞丐流浪汉一起作为“人兽”，在新贵族们彰显自己英雄气魄和显示高超枪法的狩猎活动中，成为高等人类最喜爱猎杀的猎物。

无衣遮体无食果腹的人兽们，在山岭森林中饥寒交迫。

他们一批批的被扔到这里，再一批批的死亡，生疮、腹泻、肢体溃烂、手足残缺，饥饿和寒冷还不足以夺去所有人的生命，令这些人兽们日夜恐惧颤栗的，是那些无时无刻不在的枪口、撕咬的犬吠、和喘鼻的马蹄声。

“猎人山庄”狩猎区的森林里随处可见死尸，没有路径的草丛中，到处散落着腿骨、颅骨，伸出枯草的残缺手掌和裸露在外的棕褐色肋骨。

死尸在这里并不可怕，地狱里处处充斥着死亡。而真正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即使死后还要被分食吞噬。

多吉的孪生双胞胎哥哥，就活活死在多吉的怀里，他是被一颗步枪子丨弹丨射穿了肚肠。午夜还没到来时，躲在杂草丛中的多吉眼睁睁看着，白天被猎人的随从们草草埋掉的哥哥，又被饥肠辘辘的人兽们从坟土里扒出来，撕咬尸体分食。

几乎所有被埋进山里的死尸都会再次被挖出来，扒尸体吃已经成了人兽们最充足的食物来源。有时候，狩猎的猎人们干脆用血淋淋受伤的活人兽作诱饵，来引出其他饥饿的人兽，恐怖电影里地狱一般噬人的场景，在这座著名的山庄里每天都有上演。

多吉的孪生哥哥死掉后，多吉同父异母的弟弟哭啼啼不听话的要去山庄找妈妈，在跨越警戒线时被军人开枪打死。

我不是 贵族 第四篇 轮回 第二章 弧矢天狼 第三节（9）

六岁的多吉一个人住在树洞里，躲在枯木中、藏在落叶下，挤在石隙内，他吃野草吃野花、吃虫子吃青蛙，吃树叶吃松针活了下来。

他不敢跑进深山，为免被同命相连的人吃掉；他在靠近山庄附近的林子小心藏身，每到夜晚，他能趴在黑暗里，看见美丽的人间灯火。

不到半年的时间，莫斯科的严寒冬天到来，多吉熬不住了。

一年中绝大多数的人兽就好像蜜蜂和蚂蚁一样，都会在莫斯科的冬季里死掉。

多吉想活下来就只能靠自己，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六岁的多吉趁深夜钻过了警戒线，悄悄潜入山庄的居住生活区。他身体过于瘦小，动作灵敏，极难被发现，在此之前他曾经成功潜进过两次，一次偷走了一双鞋子，第二次偷走了另一双鞋。

山庄生活区的中心人声鼎沸灯火通明金碧辉煌，多吉不敢接近那里。居住区周围的木刻楞外面什么都没有，每间紧锁的房门前只摆着沾满烂泥的皮鞋和蹭着马粪、草浆、黯黑色血迹的马靴。多吉用山里拾来的破衣裤碎布蘸着吐沫把所有的皮鞋和皮靴都擦的闪闪锃亮。

（木刻楞，源于俄语：俄罗斯传统木屋。）

接连四天后，这件怪异的事情被发现。

第五天夜里，多吉静悄悄坐在一间木刻楞的阴影里精细的擦靴子边时被逮到。

就是这样，多吉从那年严寒的莫斯科冬天里活了下来，山庄管事的人把一顶红鲜鲜的帽子扣在他的小脑壳上，以示区别他不再是任人猎杀的人兽，而是山庄里打杂的下人。

“小野种”多吉，擦过“猎人山庄”里每一双皮鞋和马靴，而且每一双每一天他都会擦一次。除此外，“小红帽”多吉还要擦马镫刷马毛、捡马粪和拾狗屎，白天，多吉吃人们吃剩下来的折箩，深夜，多吉睡在马厩里，和马儿一起过夜。

（折箩，源出俄语：倒进垃圾桶的剩饭剩菜。）

任何人呼喝使唤他，他都会去做，而且他的脸上挂着永不消失的笑容。

第二年春天，多吉见到了妈妈琪琪格，琪琪格的一条右腿已经被人踢折打瘸。多吉从马厩里搬到厨娘房，他能每天喝上口热水，穿上母亲给洗的干干净净的衣裳。

潇洒来到莫斯科哈布拉托夫家族的“猎人山庄”时，多吉已经有九岁。

潇洒记得，刚看到多吉那会儿，这孩子由于长期营养不良严重脱发，牙齿也几乎已经掉光，他枯瘦如柴，但动作灵敏，像只小猴子一样。

潇洒伸出手，多吉第一次吃到美国的绿箭牌口香糖，他不知道要撕掉包装纸就一口咽了下去，潇洒只好把口袋里的所有MM巧克力豆都送给了他。

令人想不到的是，未来的某一天，多吉将会成为“呼河二汗”巴图布赫的养子，而随行潇洒一同前往“猎人山庄”的七人，如今都已经不在，他们当年一定无法想象，今天，多吉就如同从前一样的站在潇洒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