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呢……”
刘晓琼忙回过头,盯着前面,曾思涛那里知道刘晓琼因为她哥婚期改了,曾思涛没回去,心里失落了好久。这回还能跟他单独一起回去,她说什么都要回去,她也好久没看见曾思涛了,总觉得在她的记忆里曾思涛的脸既是那么熟悉,又有些模糊,有机会总想看看再看看他真实的容颜,所以忍不住才频频看他。曾思涛一直把他当做小妹看,一直没太在意,所以没发现刘晓琼心里的小秘密。
路不是太好曾思涛就集中精力开车,下了主干道,新修的路还是比较好的,没多久就到老家了,刘晓青在刘芸那里打工赚钱,家里修起了一座三层小楼房,在乡里也算是最好的了。
曾思涛算是他们家最重要的客人了,自然是受到最热烈的接待。
农村结婚,很多远一点的亲戚是头天晚上就来了,吃过晚饭,曾思涛就坐那里和刘家的亲戚聊天,问起他们现在生活怎么样,曾思涛看有个亲戚家里似乎很困难,穿得很差,以前也没见过,刘晓青说是他家大姨爹家的,是他表哥周云志,家在山雾县。曾思涛知道农村隔得远的亲戚也是有个红白喜事才来一趟,见曾思涛问起收入,很羡慕刘家,说他们那里很不好,并且乡里村里的干部太坏,说他们村里为提留的事情,把把人都打死了,说着说着,眼泪就出来了,农村的习俗,虽说出了正月十五春节就算过完了,不过也还是在春节边上,春节是喜庆的日子,加上又是婚庆,在别人家哭是很不吉利的事情,他就强忍着不说了。
为收提留把人都打死人了,那是非常严重的事情了,曾思涛听了,就拉着他到隔壁的房子里,让他详细讲讲,并且让刘晓琼拿个本子,他要记录一下,回去好给领导反映。
“大表哥你就说说吧,涛哥当过市委书记的秘书,能给你们做主的。”刘晓琼也跟了进来,拿了个本子给曾思涛。
原来周大志他们村地少人穷,家家都穷得叮当响。眼看春节就要临近了,村里却没有一点要过年的喜庆劲,一年忙到头,起早贪黑,跑细了腿,累弯了腰,打下的粮食扣除口粮,其余的就全被村里以各种名义“提留”走了,村乡和派出所穿的是连裆裤,动不动就是“不交就拘留你”。有几户穷的交不起的,春节前就躲到别处去了,连春节都没在家过。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这是自古以来的一种习俗。令曾思涛想不通的是,为躲皇粮国税不敢回家过年这种只应该发生在解放前的事,今天居然会在庆东出现了。农民不是翻身做了主人么,为啥还会这样苦?农村干部凭啥这般凶呢?曾思涛在乡里工作过,知道在农村向农民征收的主要费用项目简称是“三提留”、“五统筹”。“三提留”是指由村一级组织收取的公积金、公益金和集体管理费;“五统筹”是指由乡一级政府收取的计划生育、优抚、民兵训练、乡村道路建设和民办教育方面的费用。曾思涛听了周大志说的情况估算了一下,他们全村算下来人均年收入不到四百元,可上边派下来的各项负担加起来每人居然摊到一百一十三元一角七分,农民们没钱,对于这个数字记得比什么都牢固。国家早就明确规定提留款不得超过农民人均收入的百分之五,他们那里都快达到三分之一了,这肯定是严重违背了国家的政策了。
他们去乡里县里反映上丨访丨,结果回去后领头的却被派出所给打死了,周大志也是去上丨访丨的当事人之一,内情他应该知道得很清楚。曾思涛就让他详细的讲讲情况。
“咱们村里有个叫王怀青的年轻人读过书,很有见识,对村里收这么多的提留款很不服气,他详细研究了过去几年的全国农村工作会议的精神,悄悄到村里宣传,后来我们几个胆子大的就在一起商量想办法解决这事,商量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自古就有官逼民反一说,何况咱这是按国家的规定向上边反映问题,乡里不买账就上县!’王怀青给我们这样说。。
他这么一说,渐渐地,屋子里气氛开始变热闹了。有人说我们那村支书蒋福堂将村民们集资建成的水库,私自出租给别村的人,就没见钱的影子,从中捞取租金几千多元;而且,对计划生育的罚款,以及各种多‘提留’的钱物,都不入帐,或是故意弄成一笔糊涂帐。
不一会,大伙就从村干部扯到了乡干部,你一句我一句,话音儿不落地似炸开了锅。有人说,乡里杨乡长的儿子,仰仗老子的权势,横行乡里,多次操着电棍,拎着手铐,跑到我们村乱要各种钱款。前年我们乡里受灾,上边规定不准再向受灾的农民索取任何‘提留’,但杨乡长的儿子却带着民兵,活像日本鬼子进村,强行抢夺村民的钱物。发现有谁躲在家里不开门,就支派打手用脚踢门,分文不能少,抢得钱财后,便领着一帮人下馆子,吃喝的花费回头还要从村民们的集资款中扣除……
大家越说越来气,最后望着王怀青,请他拿主意。王怀青就对我们说:‘要告发人家得有证据。咱们可以到乡丨党丨委去反映一下大家的这些嫌疑,要求清查村里的收入帐目。’
这天,王怀青就同我们几个人一起找到了乡丨党丨委,向乡里的李书记讲了村里的问题和查帐的要求。李书记还是认真看了看我们递上去的‘提留’表,说是多提留了。先让乡里合议一下,等两天给我们答复。
两天过去了,乡里没有动静;又过了两天,又过了两三天,在一次有我们村村干部和党员参加的干部会议上,乡丨党丨委分管政法的副书记吴大云,突然要我们村的村支书就多收提留款的问题在会上作个‘交待’。蒋福堂顿时火冒三丈,他认为各村都是这样多提留的,没啥好在众人面前交待的;听说是村民把他告到了乡里,要查帐,就怀疑是我们村里有人眼红他盖起的几间大瓦房,当即在会上讲了狠话:‘有人要清我的帐,还有的狂到要扒我的房,我看谁敢?除非他不要命了!有人说,凭我的收入买不起小四轮拖拉机,盖不起大瓦房,买不起盖不起,可我就买了盖了,这是我的本事!你们穷,活该!想跟我搞,你们怕是不想活了!”
一个村支书,竟敢在全乡干部大会上口吐如此狂言,实在是让我们都很吃惊。可是,乡里的副书记没有制止。会后,会上的情况一传开,我们村的人肺都要气炸了,都忍不住说道:“党的的天下,难道就没有王法了?”
春节的时候许多人也沉不住气了,纷纷又跑来找王怀青,这才发现王怀青整个春节在忙着写控告信。他比照着国家的政策规定,把我们村里和乡里一些干部违法乱纪给农民带来沉重负担的种种做法都写了出来,写得很详细。
大家都被王怀青的行为感染了,大家觉得不反抗就会没活路了,县里的单位春节后开始上班的前夜,村里的人就你八角、我一元地凑足了路费,然后悄悄把我们几位村民代表摸着黑送出村。到了县里,是县委办公室刘主任接待我们的,看了控告信,他也很吃惊,感到我们反映的情况,十分严重,很快向县委万书记作了汇报。万书记也见了我们,态度很严肃,说:‘我们会尽快让乡里落实清帐小组的事,对你们响水村干部的帐目进行清查;对你们反映的你们武阳乡政府的情况,也会很快予以核实、处理的。’
大家对万书记的答复让十分满意,考虑到大伙凑起的路费不容易,该省一分一厘全得省,大家不敢在县城多耽搁,王怀青就领着我们挤上车回村里,在车上大家满怀信心和喜悦地回味着县领导的话,觉得这回总算是有希望了……”
周大志看样子也读过几年书,讲得很有条理,曾思涛点点头,周大志叹了口气,歇了一下,继续说道:
“那知道回去后却是一场灾难正在前面等着。
王怀青没事就在一旁看人家玩扑克,路过此地的副村长杨福珍,也趁机凑了上来。杨福珍可能知道王怀青向县里反映了他和负责计划生育的妻子贪污提留款和计划生育罚款的事,早已忌恨在心,就故意找着碴儿。
杨福珍对几个打牌的威胁道:‘你们这可是赌博呀,我可以把你们抓起来!’他这么说,却盯着王怀青看。
王怀青也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说:‘他们这是在玩,又没赌钱,不犯啥法;就是犯了法,抓人也应该是派出所的事。’
杨福珍恶狠狠地说:‘那不一定!’
王怀青脾气也倔,最听不得这种口气,更看不惯一当上干部就变脸的这种人。大概他意识到,来者不善,杨福珍是在借故找茬了,就没再吭声。谁知,杨福珍得寸进尺,开始用肩去撞他。边撞边嚷,耍起了无赖:‘怎么,你想打人?我给你打!我给你打!’
王怀青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也想不到身为副村长的杨福珍,竟会如此下作,他连连后退。杨福珍却步步紧逼,越撞越猛,已是穷凶极恶。王怀青无奈,只好躲开。就在王怀青闪身离开的当儿,杨福珍凶狠地撞过来,撞了个空,一头跌进旁边的地里,跌了个狗吃屎。
杨福珍这下子终于找到了可以‘理直气壮’进行报复的理由了。王怀青也知道被揭发到的这些人都不是好惹的,都会想方设法报复的,只是觉得杨福珍这样做是在太下贱,太没水平,就一句话也没说地回家了。
杨福珍本就怀恨在心,这又跌了个狗吃屎,等于火上加了油,为把事情搞大,他便以‘被王怀青打伤’的名义,一个下午都在找王怀青,要收拾他。王怀青的媳妇虽然不了解情况,也只得一再赔礼道歉,但杨福珍并不罢休。不久,杨福珍的儿子,手里提着把菜刀,也跑到王怀青家在门外大喊大叫,嚷着要王怀青‘滚出来’,一直纠缠到天黑,看见村民越来越多,才骂骂咧咧的回去了。
大家看见这情况不妙,杨福珍肯定还会闹,当晚我们都劝他赶快离开村里,出去躲一躲,开始,他死活不愿意,觉得村干部欺人太甚,干吗要躲?后来我们给他讲,县领导已经支持我们清查村里帐目的要求了,查清村干部贪污钱财的事,看来只是个时间问题,不能因小失大,再说了,杨福珍他们怕的就是你躲,找不到人他妈就闹不起来,这些人巴不得闹得鸡飞狗跳,天下大乱,这样才可以趁机将水搅浑,最后搅得是非不清。大家这样一劝,于是他当天夜里就离开了村里。
第二天天刚亮,杨福珍果然就带着全家人凶神恶刹地再次找上王怀青家,他媳妇小心的说他不在家,杨福珍那里肯信,闯进屋里,叫全家人仔细查找,不见王怀青的人影儿,就又气又恼地说他昨天被王怀青打伤了,需要住院治疗。
这时,支书蒋福堂出面了。他同杨福珍的老婆廖群芳一道,将杨福珍安排进了乡医院。随后,廖群芳又以分管计划生育的身份,向乡里递上了头天晚上写好的揭发材料,说‘杨福珍因计划生育工作抓得认真得罪了王怀青,被王怀青拦路殴打致伤’,要求乡里对王怀青作出严肃处理。
乡里对廖群芳告发王怀青是真是假根本没有兴趣去了解,因为这时县委办公室的通知已经到了乡里,要求乡里尽快安排有上丨访丨代表参加的清帐小组,对我们村村干部的帐目进行全面清查,为了保护我们说上丨访丨的人员是哪些人不需要乡里去了解,但是乡里都知道带头的人就是王怀青。
可能乡里的干部也是恨我们把村里的事情给捅到县里了,并且他们也猜得出,我们这次到县委是连他们的问题也一起说了的,可能扫了他们的面子,他们心里也不舒服。王怀青是领头的,有这样的机会他们怎么会放过?乡里在接到廖群芳的揭发材料后,不分青红皂白,就发出传票,传王怀青立刻到派出所,躲在外面的王怀青听说派出所在找他,也很奇怪,悄悄回村里问了一下,估计是杨福珍两口子搞的鬼。他把事情想得很简单,他说他只要自己没干犯法的事,任谁诬告栽脏都没用,我们当时也大意了,因为查账小组已经成立了,开始在工作了,村干部的经济问题很快就可以查清,以为不会有什么事情,他一个人干干脆脆的去了派出所,我们也没拦着……”
曾思涛可以想像得到,王怀青去派出所充满着着希望的,觉得他没做什么亏心事,事情都会讲清楚的,但是周云志接下来的讲述让曾思涛感到震惊。
王怀青到了派出所,派出所的所长罗大军第一句话就是问王怀青为什么要打杨福珍,王怀青没打人,死活都不承认,罗大军根本不管王怀青说什么,直接提出处理意见:一付给杨福珍医药费三百元,二是乡里逢赶场的时候,要在场上放鞭炮给杨福珍接出院。王怀青对于这样的处理意见肯定不服,罗大军就把桌子一拍,说:
“你不服气是不是,不服气我就把你关起来!我关你大半天,放出去再把你关进来!这样就是关你一个月都没问题!”
罗大军说完就走了,不一会就进去几个联防队员把王怀青关进了留置室。
等到周大志他们清帐小组的人得到消息赶到派出所的时候,他们都惊呆了,王怀青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了,清帐小组的人一边忙叫人去通知王怀青的家人,一边哭着怒斥着联防队员,想把王怀青奄奄一息的王怀青赶紧送医院,令人发指的是,几个联防队员竟然说事情还没完,不准他们把王怀青送医院……
曾思涛听到这里已经是很生气了:打人就是知法犯法,还不准送医院,这群家伙简直是太凶残,简直没有人性!朗朗乾坤,真的就没有王法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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