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自从折迁过渡以来，李多强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老爹这个人了，原以为他是一个乐观豁达之人，一生经历了那么多坎坷遭遇，从来没有见他如此心烦郁闷过，大不了叹口气，说出“活下来不容易”几个简单的字就罢了，但凡给人讲起往事，甚至会有炫耀的成分在里面，夸夸其谈自己历经了千辛万般苦，终于活到了五十开外，他总是希望别人知道他这一辈的非凡经历，让人家认可苟全于操蛋之世是他一生的成就，讲述中若到了高兴处，笑声能动屋瓦，劝都劝不住，绝对的乐天派。而现在对于往事却缄口不提了，偶尔有亲戚朋友来，话也不似以前那么多了，坐着说一些客套话而已。

旁人看他现在似乎只关心着一件事，就是这三个儿女的生活和前途，别的都无所谓了。

李多强以前对老爹的心情好坏没有特别在意过，认为老年人嘛，吃饱喝好身体健康就行了，可是通过这次住院发现他并不是一个完全没有喜怒哀乐的人。

住院其间有一次老爹曾经这样问他道:“强娃子，你说人活着的乐趣到底是什么?”

“乐趣嘛，大慨就是为了享受生活吧?”李多强随口应到。

“那你说，象我这样的人活了整整六十年，生活的乐趣几乎一天没有享受过，活的特别没有意思，那我为什么却从来不想死啊?”

“因为你有信念啊。”

“我有什么信念? 我自己都不清楚，难道你清楚?”

“我怎么不清楚? 你忘了你一天到晚挂在嘴上的那几句话了? 说你这一辈子再无其它愿望，只要能看着我们兄妹三人成家立业，能过上平稳的日子也就心满意足了，你就能安心地走了。”

李泽兴长叹了一口气道:“娃啊，你说的是我的责任呐，而不是我活着的乐趣啊。”

“呵呵，你的乐趣就是抽烟喝酒吧?你要是想活到领着孙子和外孙子满街转的那一天，我看还是把烟酒彻底戒了吧。”

看老爹闭起眼睛把头靠在墙上，不再言语，李多强以为自己说中了，呵呵一笑便出了病房。

而此时的老李心中却在暗想道:老子和你娃无法沟通啊，嗜烟好酒? 你老子我活着的乐趣难道仅仅是这? 那是自残不是乐趣! 人活着真是越来越无聊了，以前住在平房里，街坊们时不时的来往着，下下棋、打打牌，斗嘴聊天，感觉不到什么孤独，现在好了，楼房里一住，防盗门一关，就象关在笼子里的鸟儿，除了吃喝拉撒看电视，别的屁事一点儿都没有，活了一辈子才发现人生原来是如此没有意思，还不如满街流浪的猫狗和四处乱飞的麻雀，可是这些话向谁说去? 老李同志心中无限惆怅，想不通自己老都老了，怎么还多愁善感起来了。

整个春节期间，李多强一得空就会琢磨，是该想想办法让老爹的心情好起来了。老爹现在心中无非装着两件事，三个儿女的成家立业算是一大件，短期之内不可能让他满意，自己倒是没问题，等水到渠成与廖梅完婚就行了，生娃过日子，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应不该有大的波澜; 李元媛的情况不太好说，她总是在不断地谈对象，而且越谈条件和要求越高，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小伙子才会使她满意?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则是:我也想早点嫁出去，可是满河滩的石头没有一个压菜的，你教我怎么办? 钱广一门心思对她，除了每次寒暑假回来想方设法要腻歪腻歪之外，每个月两三封浓情蜜意的信从来不间断，而李元媛一向只用六个字来表明自己的态度:小屁孩一边去; 李小虎就更不好说了，曾经在服役最后一年和一个女兵好上了，是个陕西人，比他小个六七岁，姑娘家里不同意他们交往，但是他们相互之间又不愿放弃，分分合合耗到了现在，大年初二李小虎就去西安找那姑娘去了，直到正月末才回来，反正他现在也不用上班了，想呆多久就多久。老爹嘴上虽不问他俩，但心里很着急，人家娃们到你们这岁数早不用人操心了，坍看看你们，一天没个正事……，充其量也就叨叨这么一两句。

而另一件就是李小虎的前途之事了，老爹眼下愁眉不展说穿了正是为此，这件事的确头疼，李多强问了李小虎好几次怎么办，他都说不用你管，专心做你的生意得了。

如何能不管? 不为你也得为老爹啊! 李多强这头绞尽脑汁想着办法，要李小虎继续上班这条路是不可能了，因为他已经指着天发过毒誓，这一辈子若再在公家饭碗里吃饭，就不得好死。

李多强说不想再上班就不上了吧，那咱们做生意，你先考察项目，只要你觉得可行，我随时随地支持。

李多强这头全力以赴，但是高傲的李小虎坚决不让他管自己的事，说自己另有打算，只是事情还没有最后落实，不便告诉家里人，就这样一直到了五月中旬，李小虎西装革履的坐着丰田大霸王、拎着牛皮老板包，把烫金名片摆在家里人面前时，李泽兴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些笑容，并问道这是真的吗? 他看到了名片上李小虎的头衔是某某建材公司总经理。

李多强倍感诧异，这行头和做派有当年皮包公司的嫌疑，难道李小虎也来耍招摇撞骗这一套了? 但仔细一想这应该是不可能的，从小到大他很了解自己亲哥的禀性，他决不是不靠谱不着调之人，他当这个总经理应当有充分的理由，李小虎感觉到了家人的怀疑，便把来龙去脉讲了清楚，李多强除了替他高兴之外，多少还是有一些担忧在心头挥之不去。

今年春节的气氛比去年还淡，去年过年之前弟兄们还一起去看了王伯翔，大家隔着窗户一起讨论了张瓜到底是死是活以及陆广明究竟去了哪里? 王伯翔还嘱咐他们别忘了去把李元霸也去看望一下，多送点吃的给她……，雷刚坏笑着给他竖了下中指，王伯翔咧着大笑，也回敬了一个。

除夕之夜凌晨一刚过，大家陆陆续续到了台球城里，这几年年年如此，然而今年却是人最少的一次，只有七个人，除了廖波李多强、杨布拉钱广和雷刚之外，还有廖梅和黄莺。

往年这个时候，吴爱民弟兄们、还有陆广明和他女朋友、赵铁牛一伙、吴爱兰周晓文这些人能来的都会来 ，男男女女总不下二十人，大家都是年轻人，又都没有成家，当然爱凑热闹，从台球城开起来的那一年起，这些人的每一个除夕几乎都是在这里熬了通宵。

今天人虽然不多，但是桌上吃的喝的却比前几年都丰盛，别的不说，单是廖梅和黄莺从小食品展销会捣饬来的十几种干果，他们几个最多只认得个松子和开心果罢了，别的就叫不上名字了。

场面中有些冷清，李多强在问杨布拉他结婚的事，钱广和雷刚互相抬着杠，廖梅和黄莺在窃窃私语，只剩了廖波一个人坐在电视机前面，嗑着瓜子儿看春晚重播。

“行了行了，都别叽叽歪歪了，你们到底有多少心里话要说? 要说天亮后睡一个被窝里说去。”

无聊乏味和别扭造作的春晚重播使得廖波不厌其烦，啪一下关掉电视，站起来回身踢开椅子，从桌子下面拎出一箱皇台酒放在茶几上。

“南有茅台，北有皇台，哥给你们都准备好了，今天就这一箱，整完就行了，还是人少好啊，省钱呐，布拉，开酒拿杯子!”

廖波一边大声说着，一边挤在了大沙发正中间坐下，把廖梅和黄莺给分开了。

杨布拉和雷刚一起起身，一通忙乎把酒杯摆在众人面前并斟满。

一切就绪后，廖波眉毛一挑冲杨布拉说道:“布拉，今天虽然是我们汉民的年，但你必须先得多喝几个，因为什么呢? 因为在座人里面就你是已婚人士了，领结婚证有一个多月了吧? 事先经过我们同意了吗? 太不把我们放眼里了吧，你到每人跟前先罚三杯再说，大家说好不好?”

“好!这个酒布拉你必须喝。”

“罚，必须罚”

“不罚绝对不行，我这一关过不去。”

杨布拉笑得很灿烂，眼睛也眯成了缝，连声道:“好、好、好好好，我认罚，我也不想这么早就成家，多一个管我的人，有、有、有什么好啊? 老汉们一天到晚催着不行，我也没办法啊，不过呢，人总得走这一步结婚这一步吧? 我先做个榜样好了，你们一个个赶紧跟上、上、上昂，那这样吧，都是自家兄弟，大家一起来，我整一大杯，你们每人把面前的小杯子端起喝掉，算我给大家敬酒了，祝哥哥弟弟、姐姐妹妹春节愉快，万事如意，来，举杯! 干!”

一边说着一边从身后桌子上取来一个口杯，把酒倒满，然后举了起来。

大家哈哈笑着一饮而尽，李多强问举行婚礼的日子最后定了没有? 这话前面交谈时被廖波打断了。

“基本上定了，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就、就、就在五月末六月初吧，具体的日子得由阿匐来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