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老刘虽然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但救人的本能还是没有失掉,他用所知道的一切急救措施对欧阳庆进行了拍背胸推以及人工呼吸等等,但是各种办法用尽,根本无济于事,见只见欧阳庆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面色泛紫、嘴唇发青、瞳孔散大,四肢绵软。
老刘心知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容不得半点马虎,否则就会给自身惹上官司,他一面交代张瓜看护好现场、看好欧阳,一面向火车站里奔去。老刘是个实在人,他觉得他必须要给医院打电话来救人,或许有希望,欧阳庆或许还能活过来,然后再给老板打传呼,他是老板,车是他的,一切还得他来定舵,最后还必须打电话报案,给丨警丨察讲明当时的事实情况,自己该担什么责任就担什么责任。
老刘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他从狂奔而去到飞速跑回,统共用了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在这短暂而又漫长的二十多分钟里,救护车到了、丨警丨察到了,最后老板也到了,是老刘在进站口等到了他,然后陪他一起赶到了现场。当老板拨开稀疏的围观人们看到直挺在急救担架上的欧阳庆时,惊呆了,俄后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下,竟然发出了啜泣声,不知是痛惜这个人还是心疼钱。
紧接着欧阳庆被拉到了医院里,随后老板和老刘以及张瓜三人也被带到了辖区派出所。
接案丨警丨察经过现场认真地勘察和取证,并且仔细询问了当事三人,事实很快便明明白白了,欧阳庆当是被有毒烟雾呛死无疑。
欧阳庆进入驾驶室后,为了驱寒,一边抽着烟,一边喝了几口老刘的青稞酒,然后裹上军大衣就昏然睡去,不料嘴上的烟头和手上的酒瓶却滑落在了用以擦车的纱棉上,这纱绵长期被汽油机油和润滑油所浸染,再加上青稞酒和烟头,从而引起了燃烧,绵纱燃烧火势虽不大,但产生了大量的有毒烟雾,这些烟雾在汽车驾驶室这样狭小密闭的空间里倾刻之间夺人性命百分之百,欧阳庆肉体凡胎,不是金钢不坏之身,自是无可幸免,于是便一命呜乎了。
最后丨警丨察结论,受害者系吸入空气中氧气量锐减以及气体中毒而意外死亡。
接下来就是老板的事了,他是个生意人,出了这样的事情,心中当然倍感晦气,恨不得在事后的第一分钟就撇开干系,赔偿不是问题,但必须一次性解决,不能留尾巴,于是他授意老刘先和张瓜谈,自己则和办案丨警丨察去疏通相关事宜了。
张瓜心中哪有主意,欧阳死得太突然,当老刘来探他口风时,他神情恍惚,心中无底,更怕自己的底细被查出,于是老刘说什么他都是点头应允。
按照规定,尸体是要在当地火化的,但必须要有公丨安丨方面出具的证明,而公丨安丨出证明的前提必须有死者家属签字认可的书面协议。
车老板对张瓜是欧阳庆的亲兄弟深信不疑,因为长相就在那儿摆着。为求速度解决,车老板一边动用了孔方兄极力疏通公丨安丨方面,一边催促老刘尽快搞出赔偿协议。老刘很快就谈妥了,老板一次性赔偿欧阳庆家属人民币三万元整,从此再无干系。当时一条人命也就是两万多,老刘和张瓜谈好的两万八,老板为了痛快了结,又给加了两仟,这就很不错了。
当协议书和三沓蓝盈盈的人民币摆在张瓜面前时,张瓜别无选择,只有颤抖着手在协议书上签下了“欧阳奋”三个字,那一瞬,他感到欧阳庆就在头顶上方注视着他。可是只能这样了,人死不能复生,说良心话人家车老板也是仁至义尽,这已是相当高的赔偿了,难道能否认自己不是欧阳的弟弟吗? 不能! 也只能这样了,庆哥你在天之灵请放心,兄弟代你家里给签字了,钱我收了,先送你上路,钱和骨灰我定会想办法交到你家里人手里!念头至此,张瓜咬着牙落下了笔。
三天后张瓜兮兮恍抱着欧阳庆的骨灰回到了西宁。
冰冷的房子里,欧阳庆的骨灰盒孤零零放在他先前睡过的木板床上。
看着看着,张瓜眼里溢满了泪水,窗外列车轰隆隆驶过,噩梦般的一幕幕往事又在心头蔓延,一张张脸庞更在脑海浮现。想自己人生这十八年来,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目睹这么多死亡? 先不说死于病床之上的爷爷和奶奶;也不说英年早逝妈妈和不幸夭亡的弟弟这几个亲人; 且说那些亲眼所见死于非命的旁人,就足以让人心惊肉跳,舞厅里的夏兵、刑场上的赵林等八人、眼前的欧阳庆,还有死于自己枪口下那个不知名姓的眼镜子,哪一次不是血淋淋和惊心动魄? 不知以后还有会谁? 苍天啊,请你保佑保佑我吧,但愿这是最后一次! 死亡有多么痛苦真的不知道,而活着的人面对死亡,真的是万般难受! 你且看,三天前还和自己在一起涮肉喝酒的欧阳庆此时已化作一把杂灰,不言不语地睡在黑漆漆的骨灰盒里。
桌子上的碗筷和酒杯依然狼藉,而举杯人却已长逝永不再回……,张瓜终于忍不住号陶大哭,痛彻心扉的悲伤使得他再一次深深感受到了人生的冰窖是多么地凄冷寒惨。
哭已无可哭之理由,擦干泪裹起羊皮祆,张瓜开始整理欧阳庆的遗物,他决定明天一早就去寻找欧阳的母亲,一定要把庆哥的骨灰和3万人民币以及协议书和这里的一切遗物交给她,任凭老人家有多么悲伤,也必须把这件事情做到,以慰欧阳在天之灵,以尽兄弟情义,这是做人的良心! 想到这里张瓜又是禁不住泪水横流,坐下来一边端详着欧阳身份证上的面容,一边又陷入了胡思乱想当中。记得刚来金都那会儿,邻院有个小孩抢走他的玻璃弹,他愤怒至极,指着身边驶过一列火车,冲那小孩叫骂道你他妈小心被火车碾死,结果过了十来天那小孩真的被火车给撞死了,身首分离,惨不忍睹。后来每每看到那小孩的家人,张瓜心中总是充满了惶恐,生怕人家父母会来问罪质骂,他觉得那小孩是被自己活生生给咒死的。难道自己真的是林阿姨曾骂过的扫帚星吗? 难道自个儿真的是天煞孤星吗? 命中带看煞气,走哪儿克哪儿吗? 张瓜不敢再往下想了,小心翼翼把欧阳庆的身份证揣在了贴身口袋里,他要把庆哥的永久珍藏,以志记念。同时默念着,庆哥请一路走好,后事兄弟绝对会替你办圆满。
自第二天开始,张瓜根据欧阳庆曾对自己说过的只言片语,四处寻找他母亲住在哪里,终于在半个月之后在大什字西北角后面一片贫寒的居民区找到了,战战兢兢以实情告之,并将钱和物奉上。
欧阳母亲看到儿子骨灰和遗物后自是哭得死去活来,不甘心之余,她非要张瓜找到车老板,和她一起亲去格尔木核实真情。这个要求不过分,张瓜只有照办。老板闻之无奈,以事多为由委托了老刘陪欧阳母亲和张瓜赴格尔木核实,途中老刘知晓了张瓜并非欧阳庆亲兄弟,心中顿时对这小伙子的做人原则深深地竖起了大拇指,换做别人恐怕早已是昧了钱财消失了,从此对张瓜另眼看待、信任有加,有好事便会把他来牵心,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忘年之交。
欧阳庆的后事处理圆满以后,张瓜时常去看欧阳母亲,和她聊天,宽她之心……。欧阳母亲从悲伤中自拔出来后,常常强迫张瓜喊她干妈,张瓜顺水推舟,乐呵呵地也就认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已是三年。这三年里,张瓜跟着老刘学会了汽车,并拿到了驾照,在知情人面前他是流浪儿杨德奋,在外人面前他完完全全就是欧阳庆。
三年中他开着大卡在青藏新藏公路来回驰骋,在一千多个辛苦谋生的日子里,张瓜的个子长了、肩膀宽了、胳膊粗了、皮肤黑了,乍一看已和三年半前仓皇出逃的那个张瓜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