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看到脸色与早晨出去时更加凝沉的王伯翔进来,知道他心里又堵了,便欲起身过去说话,以通疏他心情,转移他焦虑。
王伯翔却先开口了:“贵哥,等我收拾好,你一定想办法找个理由,咱俩去胡日鬼那里转一圈,他们今晚要迎接新同学,前面有人从灶上弄了些酒菜了回去了。”从回到监舍洗脸换衣服这一时间里,王伯翔脑子里不但特别乱,而且心一直在怦怦怦地跳,那一刻他思考的暂时不是王仲翔,而是胡日鬼号子里那个新来的王八蛋! 曾记得自己为了找寻这样一个人,在漆黑的夜里、在巷道的深处,不知抽刀戕害了多少不算无辜的无辜人。而眼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莫非是老天爷可怜自己憋屈,安排这畜牲来了自己心愿来了? 念头至此,王伯翔决定无论如何要见一下这个人,如果情况属实,你还缓你妈了个逼! 找机会老子替政府把你执行了。
崔常贵听他说罢,眼珠子滴溜一转道:“什么情况? 想喝酒了? 可以啊,那有何难,明后天咱自己办啊。”
老鬼以为王伯翔心情不好想喝两杯。
“不是,新同学里有个犯花案的死缓,听说几年前弄死过尕姑娘,我得去问问。”
“这样啊,那你等等,我去掌握。”王伯翔给老鬼讲过妹妹的事,所以老鬼很理解。
入监队不是谁想去就能去,老鬼求到了监区大组长,以两条红塔山的代价换得了去入监队呆两个小时的通融。
王伯翔和老鬼俩人赶过去时正是八点来钟,胡日鬼的宴会还未开始,除了他和几个戴着黄袖套的在四处走动之外,其他犯人都在背监规,而今天新入监的犯入则被集中在了监仓的走廊里,等待着训话和安排。
那时候的监区不叫监区,叫大队。
两人由自己所在大队值班管教带领下,通报了这边管教后,又在外面等了足有半个多小时,才被人引了进去,在大墙里面,一般犯人想串个门那可比登天还难,也就是为数不多的人才能办得到。
这时候胡日鬼和两个值班在自己监室里端坐了,新入监犯人已被安排就绪,该干嘛的该干嘛,虽然要刻意款待新人,但监狱规章制度还得遵守,一切得等到正事办完才能进行。
“哟,贵爷来了,稀客啊,赶快上坐,贵爷您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呐,不知道半夜三更来我这里有何贵干?”
见老鬼带着王伯翔笑嘻嘻进来,胡日鬼屁股都未动,故作诧异和殷勤地问道。胡日鬼大名胡斌,1988年因犯诈骗罪而被判十年,此人和老鬼年龄相当,但为人却比较狡诈,善于耍手腕,是一个不择手段也要达到自己目的的人,目前他正是此大队的副组长之一,分管入监队。要说在监狱里,有些犯人混的比有些看守还清楚,这并不是传说,胡日鬼便在其列,而老鬼不过是隔壁大队某监仓的班长,在职务上要比胡日鬼低。
老鬼冲胡日鬼一抱拳道:“我的哥,说话别这么撅人行吗? 你才是我的爷才对! 兄弟过来看看你不行吗?”
“行了,别闲扯了,坐过来说正事,今天新入有你的关系是不是?”
胡日鬼说着一摆手,示意老鬼坐他身边来。
老鬼坐定后,在胡日鬼耳边嘀咕了几句,胡日鬼听着听着脸上绽开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笑容,并伴以认可的点头。
至于老鬼给他说了什么? 胡日鬼后来是这样给政府交代的:“崔常贵说,他有个兄弟当天入监了,他想托我照顾一下,我本来不想同意,但他用大烟勾引了我,答应第二天给我一些,我没有经得起诱惑,便答应了他们的要求,没曾想第二天就出事了……。”
第二天究竟出了什么事? 无考! 但整个劳改支队失踪了三个犯人却是轰动全省司法系统确凿的事实,这三个人当中除了后来的王伯翔被正法外,老鬼崔常贵和那个新入监的死缓之下落,更是无人知晓,后来王伯翔的卷宗里只有淡淡的一笔带过,该犯在服刑期间,曾伙同他人越狱。
事发当日就被送入严管队的胡日鬼组长肯定是当不成了,等待他的将是改判和加刑。他没有说假话,当时受外面的影响,大墙里面也形成了一个微型的商品社会,金钱开道,相互利用,凡事以效益为上,只要你有钱,想要天上的星星,都会有人想办法去摘,丨毒丨品当然也不例外了,在共同利益的驱使下,猫给老鼠充当保镖和帮凶自古以来就不是什么新鲜事。
李多强惊诧不已地看着沙发上的王伯翔,只见他一脸憔悴、两眼空洞,浑身上下尘灰满布,如同刚从土里挖出来的一样。心中不禁暗道,老天爷,这先人绝对是越狱而来!
“伯翔!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是不是从里面逃出来了!”
王伯翔盯着地面,默然地点了点头。
“糊涂! 你跑出来干什么! 我问你,你跑出来想干什么,是找人报仇还是找死来了,恶人那么多!你能去找谁?难道你跑出来王仲翔就能起死回生了?”
李多强跺着脚、指着王伯翔的鼻子,气都不喘一口地连声喝道。
在看守所和监狱里生活了两年多的王伯翔在李多强面前已没有了以前的恭敬和拘谨,只见他的脑袋动也不动,只把他把三角眼往上一翻,面带着一丝陌生的笑,直勾勾的眼神看着李多强说道:“我的哥,你先不要大喊大叫行不行? 你放心好了,出任何事我自己扛,决不连累你,我之所以打听着半夜三更来你屋里,就是因为想知道我家出事的所有真相,以及仲翔为什么要那样做? 否则我也不会来,别人我信不过,只有你的话我信,只要你告诉我所有经过,我马上就走,不会有人知道我来过。”
“伯翔,你这几句话实在令我伤心,咱俩是什么关系?你的事难道不是我的事! 好了,别的暂时不说,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是怎么出来的。”李多强心里七上八下,生怕王伯翔在逃跑时候又闯下大祸来。
“强哥,这个你就别问了,知道也是多余,对我对你都没有好处。咱说有用的,如果我弟那事的真相你知道,看在十年兄弟的份上请你一定告诉我,不知道那就算了。你这里我也不能多待,连累谁我也不能连累你,天亮之前我必须走。”
听王伯翔如此说,李多强也没了主意,虽有阅历,但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王伯翔的性格他最了解,能劝他回监狱吗? 显然不可能,能帮他逃匿吗? 更是不可能,因为王伯翔绝不会让别人跟上受连累,何况是自己。
“伯翔,你先安稳几分钟,让我好好想一下。”
风从凉台上陡然吹入,秋凉无限,李多强披上了衣服,坐在王伯翔身旁,点起烟沉默了下来。
当第二支烟点起后,李多强压低嗓子对王伯翔说道:“说实话,出事那天我不在场,所有了解都是听说和从报纸上看来的,这二十天来,我们心里分分钟钟也在想这件事,一直在打听事情的起因和经过,但是公家一贯的做派你知道,无论事情的大小,总是要层层保密和隐瞒真相,我知道的也许没有你多,如果你非要知道当天事情的经过,我可以再去求一个人。”
“谁?”
“是谁你别管了,反正你也不认识,他当时在场,我问过他一次,他不愿意说,我可以再去求他一下。”
“这样吧,厨房里有吃的,你自己招呼自己。我现在就去找那个人,你悄悄呆在屋里别出声,等着我,我最多两个小时我回来。”
李多强说罢,不容王伯翔有回应,穿衣出门,下楼跨上新买的五羊雅马哈飞弛而去。他是要去找赵海鹏,赵海鹏做为一个防暴队员当时在场,赵海鹏大家熟悉,乃是当年因为雷刚而被吴爱民打伤的那位校霸,后来上了警校,毕业后分到了市局防暴队,而他又正是李小虎战友赵海军的弟弟,所以和李多强有了交情。
站在阳台上的王伯翔看着李多强跨上摩托轰地一声绝尘而去,狠劲地咂着烟。
李多强的话再一次在他心中起了作用,王伯翔矛盾万分,反复思忖自己知道真相了又能怎么样? 找谁去报仇,害死兄弟的又不是哪一个具体的人,而是这个社会! 与其把帐算在谁谁谁的头上,倒不如重新来审视这社会,去和所有坏人过不去应该才是自己的初衷,那么呆在这里还有意义? 除了给别人添麻烦还是添麻烦,这一趟来得纯属多余。
念头至此不再耽搁,王伯翔洗了把脸,找了一套干净衣服带上,取走了自己扔下的烟蒂、抹去门窗上所有指纹,从凉台上来从凉台走,转身消失在了秋风萧瑟的晨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