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的王伯翔从监狱长办公室被带回了禁闭室，稍事休整，然后又在看守和其他两狱友的陪同下回到了自己的监舍。

号子里在场的其他犯人看到他进来，齐刷刷站起来行着注目礼。

王伯翔耷着眼、垂着脸、目中无物，径直走到了自己的铺前。然后就停住了，望着床铺不动，双手抬起握住铁架高低床的栏框，将头抵在了床边，旁人不知他此刻在想什么，但见他握着铁架床的双手越攥越紧，地动山摇似乎既将来临。

这间号子的班长正在场，那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精瘦汉子，大眼高颧、面如刀削、已谢顶好多年。他见王伯翔如此，便默不作声轻脚袭了过去，一只手搭在了王伯翔的肩膀，另一只抓在了王伯翔握住铁床的手背上，凑在耳边说道:“兄弟，不要失态，以免让人笑话，日子还长着呢，扛住、扛住!。”

此班长名叫崔常贵，外号“老鬼”，五年前因替朋友出气而致死人命被判无期。

老鬼从原则上讲是一个好人，但是谁要是触了他的底线，他会比任何人还坏，那么他的底线是什么? 每一个和他接触过的人都知道，老鬼面对任何一句大小长短的谎话都充满了憎恶与反感，无论你是欺瞒诈骗的还是心怀善意。

在场所有人都在看着老鬼和王伯翔，王伯翔转头看了下老鬼，摇摇头惨然一笑，松开手一个大转身跌落在床上，伴着床铺中的咝勾一声响，王伯翔后脑勺怦一下撞在了墙壁上，这动静足以让旁人替他感到生疼，然而王伯翔却无动于衷，眯起眼，十指交叉在放在小腹上，漠然地盯着自己重叠起的双脚，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他这个姿势一直在保持、一动没有动。后来直到熄灯前，安排伺候他，其实也是监视他的两个狱友，好说歹说才把他劝躺下。

九十九章

是夜，监室里秋风肆意倒灌。

铁窗外弯月高悬，如刀似钩，行之欲坠，黑云遮过，显加惨白，大有堕下红尘直剜人心之势。

令很多人不安的王伯翔当然不会轻易睡着，汩汩的泪水在无声地流，混沌的世界混沌的人，他在反复地问，王仲翔你为甚么要这样糊涂，难道活着不好吗? 是什么样的激愤使你要如此行绝决之手段? 你究竟受了什么委屈才? 从此以后你倒是永远解脱了，却把千痛万苦留给了爹娘和我，你叫我如何在这个世上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三年前的雪娇，今天的你，还有一年前的我，咱家这是怎么了? 三个儿女个个出事，而且都是飞来横祸! 看遍左右远近还有谁家象我们一样悲惨!命运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安排!老天爷你难道真的是瞎了眼了吗?为什么要把如此深重的灾难降临在我头上?

王伯翔想自己这一家前世一定都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否则不会遭此报应;王伯翔也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所做和行为，他何尝不知那拦路抢劫、暗害人命、分尸埋尸等等无一例外都是伤天害理，如果世间真有因果，今世不遭报应，来世肯定也会。如果是现世报，报应你应该报在我身上啊，刀山我上，油锅我下，千刀万剐也无所谓，老天你为何偏偏要扯上他们?还有比这更悲惨的报应吗? 家破人亡，还得背上耻辱的烙印!王伯翔真不知道继续活下着精神支柱在哪里? 过去是眼泪，现在又是眼泪，将来必定还是眼泪!原本以为坐上几年牢出去后，从此不再胡做非为，彻底忘记过去，发誓做一个合法公民，象一个普通人一样的娶妻生子，靠自己的双手生活，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

此时他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回响:伯翔子，事实已然如此，认命吧。世间事万般不由人，现在的你应该接受现实，好好改造，以后出去孝敬父母，夹起尾巴老老老实做人，这才是你最明智的选择!

辗转反侧中，另一个声音又响起:王伯翔! 王仲翔是你一奶同胞的亲兄弟，他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了地死了，你必须要为他要个说法，以告他在天之灵，九泉之下，他一定在瞪大眼睛看着你!

王伯翔头都要炸了，他不知自己现在该怎么做，但有一点却很清楚，无论想怎样都得等到日后出狱再说，现在想再多一切等于零! 可是又怎么能够忍住不想?

就这样在其后几天里的每一分钟，王伯翔脑子里满满的都是父母和仲翔雪姣，想着他们的一切，越想心里越难过。

这一次王伯翔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悲痛欲绝的滋味，于是在每一个失眠的夜里不止一次地想到了解脱，彻底地解脱。自己解脱就解脱了，可是父母又怎么办? 转眼间又是几个白天黑夜过去，王伯翔一直处在这样浑浑噩噩地状态里。

人生真是充满了令人无语的意外，神仙也难料。

如果不是另一件事情的发生，王伯翔也许就把这个痛苦慢慢化解了，他只能在夜以继日的胡思乱想中只有默默服刑，纵有万千想法也只有暂时放下。

也许是偶然，也许是注定，也许也不是也许，因为这种臆想从来就无从印证，毕竟现实只有一种结局摆在眼前。偶然也好，注定也罢，总之存在的事物总有它的道理，只是人们不愿意接受罢了，总想着用假设来幻推想另一种解释、可能和结果。

“要是那样就好了!”

这七个字涵盖了多少人多少无尽的悔想。

第四天的下午四点多钟，正在厨房平台上择菜的王伯翔看到了监狱大门开启，一辆大轿子车在前后警车的护送下开了进来，停在了办公楼前的场院里，一行拎着行李的人陆续下来，排成一排在花坛前低头肃立，不用多问，这是新犯入监了，司空见惯的事。

吃过晚饭后，王伯翔又陷入了沉思，坐在厨堂门口抽烟，看着西天一抹血色，心情伴着夕阳下沉。

当天色即将擦黑的时候，入监队的两个跑腿鬼一样的出现在了眼前，鬼鬼祟祟地塞给他两盒狱中罕见的云烟，说他们班长想灶上给他们弄几个菜，还是老规矩，王班长你掌握，奔波儿霸说话间悄悄地让王伯翔看了一下他攥在手里的蓝精灵。

王伯翔点点头说道:“看来是来情况了，墙背后等着去，好了我喊你们。”说着手一伸将霸波儿奔的手中钱卷勾到自己手中，转身进了厨房。

最多也就半个多小时的工夫，王伯翔和灶上弟兄们凉热几个菜就弄好了，伴着倒入塑料袋中的两斤白酒，一起交给两人带走。

王伯翔送两人出生活区时，顺口问了一句:“谁来了? 值得你们老大下这么大血本。”

“嗨，说不成啊。下午送来一个无期，听说他屋里情况特别好，不是一般地好，我们老大想吃他，所以就上了这个手段。”

“看来胡日鬼又要天天过年了，新人什么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