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直到第十五天时，一直被关着的王伯翔终于沉不住气了，他不相信只是因为犯人之间司空见惯的打架而被关了这么久。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要是以前案发，那么一切都无济于事了，倒不如早做打算!于是便擂起铁门狂吼怒叫着要出去，经过几番折腾，他被两名干警带到支队长，也就是监狱长的办公室里。

监狱长身着长袖警服衬衣，看他领口的领章上金光闪闪，原来是橄榄枝已换成了金色的四角星，左右各三颗，大概是警督之类的吧，前一阵子管教们在一起经常讨论授衔的事，他们有时候相互之间还很不愉快，张三总是在李四面前骂王五不是东西，而王五又在张三和候七面前义愤填應地说赵六真他妈的是王八蛋，踩着弟们兄的肩膀往上爬……。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监狱长神情凝重，在新式警服烘托下，他看上去似乎满脑儿都是不容推卸的使命感。当看到王伯翔被带进来后，点点头便站了起来，抬手示意两干警把伯翔带到对面会客长沙发上的坐下，然后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来，坐在了办公桌前面的一把皮椅上，扶了下丝边眼镜，清清嗓子后，和颜悦色地对王伯翔说道:“王伯翔，之所以关你这么长时间禁闭，你想过是为什么吗? 你先不要说话，听我说就行了。这一次我们所采取的特殊行动，实质并不是因为你们打架，而是另有原因!所有一切经过慎重考虑，并请示了上级且经过了批准才实施的，现在一切问题已经有了妥善解决。啊、啊、啊，这件事本身并不是一件好事，而且相当糟糕! 做为省第一劳改支队的负责人，我现在代表政府、还有被关部门委托，把情况通报于你，希望你有个思想准备，以自己的前途为重，以安心改造为重，以争取减刑、早日重获自由为重。我们为什么要关你这么长时间禁闭? 就是因为怕你知道事情后果后，受不明真相和胡乱传闻的左右，从而会产生抗拒改造的情绪来，那将会对你的改造很不利，我们这样做不但是在遵从上级的指示，而且也是在为你认真负责! 那个，这一批你的减刑不是也报上去吗? 批下来问题应该不大，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你判了5年是吧? 这个刑期最起码可以减一年，甚至是两年都是有可能的，只要你好好表现，积极配合政府，这事我完全可以给你打保票。

王伯翔听了监狱长的话，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这一定是家里出事了，不出意外绝对是仲娃子这个犟驴把祸给惹下了。尽管王伯翔自入狱后心思更加缜密、更加敏感和多疑，但这一次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事情有那么严重。

“薛叔，你明话告我吧，这么长时间在政府的教育下，我的思想发生了特别大的变化，认识水平也提高了不少，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在思想行为上和政府看齐，百分百的保持一致。”

监狱长姓薛名西司，是个50出头的男人，瘦而高，戴一副金边眼镜，15弧度的驼背，两腮虽无几克余肉，但颧骨左右上下岁月的线条却有深刻，乍一看与《渡江侦察记》那情报处长象是亲兄弟。

当他看到王伯翔有他满意的表态后，立马从办公桌上拿起了烟，递给王伯翔一支，并吩咐手上给点上，然后自己重新坐到了办公桌后面，打开手边一副卷宗，拿起笔，低头抿着嘴在卷宗页上圈点勾画了几下后，再次清了几声嗓子，抬头盯着王伯翔一字一顿地说道:“王仲翔，那是你的亲弟弟吧? 他于半个月以前死了。”

王伯翔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直起身子瞪大眼睛问道:“薛叔，您说什么?我兄弟他怎么了?”说着想从沙发里站起来，但双腿已开始发软，再加上被两边的干警把他往下一按，终于没能够站起来。

“唉，王伯翔，来，你看看这份书面材料就明白了。”监狱长一声长叹、摇着头说道，并从手旁抽屉里把一叠纸拿出来，往到了办公桌前面。

王伯翔身旁一干警立马上前将监狱长手中纸张接了过来，转身递在了王伯翔手里。

此时王伯翔的身体已同筛糠一样地抖了起来，只见他低下头，蘸着唾沬、飞速把统共三页半的16开稿纸翻了四五遍，然后继续抖着身子、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细地来看。

一份不过三四千字的材料，王伯翔看了足足有一堂课的时间，看到最后终不能自已，怆然中俯下了身子、单手掩面抽泣了起来，泪水顺着下巴颌，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小镣在踝的脚面上。

见此情景，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薜西司不禁也动了容，摘下眼镜放在桌上，闭起眼睛、捏着被镜框压迫了很久的鼻梁，轻轻地揉了起来，想自己在本省司法系统里混了半辈子，什么样的事情没有经过? 什么样的流氓没有见过? 别的不说，单是和几万个犯人打过交道的人生经历就是别人难以想象的，可是眼前这个小伙子自打见他第一面起，怎么看，比起其他犯人太有不同，举手投足间，他那眉宇中那种决绝的神态里完全没有短刑犯通常共有的恐惧，虽是低眉顺眼，但匪气、戾气、霸气、杀气总是在自我交织和自我游际着，而且从不以正眼看人，满满地岿然不动，只要一看见他，总有一种不祥之感在脑海……。今天却见他如此失态，一方面庆幸王伯翔也是有真情实感的人，面对亲人离世的痛苦，表现与常人无二，看来也闹不出什么大事，另一方面他在暗自嘲笑着王伯翔，一直摸不清他黑白黄红，真以为他与众不同，原来也不过如此啊。看来真是多虑了，处心积虑地关他禁闭看来显得多余，现在抓住机会疏导他便是上策，让他安心服刑，坚决避免祸患从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出去就阿米陀佛，完了安排人带上慰问金和他本人回家看他父母一回，这事就应该能结，就可以给上头打保票了，想到这里，薛监狱长戴上了眼镜，又一次地清了嗓子，叩着桌面朗声道:“行了!事情已经发生，已经没有挽回的可能了，王伯翔!你现在好好听我给你说，我希望你能够正确面对这件事情，能够有一个正确的态度，必须认清形势做好自己的事情。本来这是机密，暂时是不能让你知道的，因为这毕竟是你家里的事，怕你知道后情绪会失控，会对你本人和改造不利!是我经过层层请示，今天才得以同意通报于你，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难道不是在为了你好吗? 你兄弟的所有行为你应该看得清清楚楚了吧? 如果让你现在代表政府你会怎么做? 如果你是牺牲丨警丨察的亲人又会怎么想? 咱们将心比心，换个角度思考，你是不是应该以这件事为教训和以大局为重? 是不是应该不节外生枝、不怨天尤人、不仇视社会，在这里继续你安心的改造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只要你表现突出，我会看得见，政府是不会让你吃亏的! 现在没有外人，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只要不违反原则，我一定会努力帮你去办!抬起头来，给我表个态。”

王伯翔早已是五脏俱焚，薜西司前面的话他几乎没有听清，但最后两句贯入了耳朵，不得以遵从命令而抬起了头，一言不发望着窗外足有两三分钟，然后擦干泪，想站起来，却又被身旁左右两干警给按了回去。

“我，没有别的要求，我，我，我能不能见我兄弟最后一面、送他一程行吗?”

王伯翔木然地说道。

“这个，你这个要求我完全理解，人之长情嘛，我可以去争取一下，你等消息吧，但我无法打保票给你。那这样，你的禁闭今天就解除了，这一段时间想必你没有吃好也没有休息好，支队方面特意安排了两个人来照顾你，我们良苦用心你明白，还是那句话，一切都是在为你着想和为你好，希望你能够积极配合，要是再没啥事，就先回去吧，回去后要是还有什么要求要提，随时可以通过值班队长向我汇报，今天就到这里吧，你看怎么样?”

薜西司心里在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听说你那暴躁的兄弟都已经被自己炸得血肉横飞、骨碎筋连了!到哪儿看去? 我看还是下辈子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