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郑州路街道两旁槐树叶落彻底的时候，吴爱民终于回来了，这一天有不多人度日如年的盼了很久。

那天是火统强四兄弟,租车把他们老大吴爱民从平安台接了回来。

回来的当天,廖波和李多强在景扬楼为吴爱民摆酒接风,以涤污尘，吃喝说笑间廖波李多强分别甩给吴爱民3000块钱,让他自己去市场置办新生行头,吴爱民也不客气,欣然接受。

第二天午后,吴爱民由火家娃们陪着去了街上,兴致勃勃地去市区里几条主要街道转一转、看一看。

哥五个从水北门十字出发，一路向南，穿过了永昌路自由市场，将要到达双城门十字北端时，吴爱民感觉左侧方向有人在看自己，遂扭头望去，原来是温家兄妹的牛仔服摊子上的温小莲在注视着他，温小莲是温家最小的姑娘，也是吴爱民小学同级不同班的同学。

当吴爱民微笑着把目光投向温小莲时，她却把头扭回了自家店摊深处，把一副冷冷的背影留给了他。

吴爱民无奈地一耸肩，知道自己在这些良善同学中没有什么好印象，便不再多想，遂疾步呼啸着和四弟兄一起冲过了混乱如旧的马路。

十字南端东侧，是一间铁皮和塑料临时搭建而成的棚户商场，里面卖的是一些时装，因为地处市中心，这里的男式皮茄克和雪长呢大衣以价廉物美而远近闻名，两年前自己曾领人在这里持刀抢过一个浙江扁头的钱货，幸亏案未发，否则10年下不来。商场斜后方就是当年夏兵命赴黄泉的那家舞厅，这会儿正在放着嘈杂的音乐，其中歌词乍一听唱的是:我们亚洲和尚爷血流，我们亚洲膻是公羊的头。这什么意思?实在莫名其妙，怎么进去两年怎么连歌词意思都听不来了，是社会变了还是我啥都不知道了?

夏兵殁命那晚自己就在现场，记忆犹新，吴爱民想旧地重游上台阶到舞厅里去看一看，但终于忍了下来，因为夏兵在他心里同样也是一面旗帜，他不想痛苦如昔。

夏兵之事没过多久自己就进去了，时光短暂而又漫长，一晃两年宛如隔世，又清晰如昨，再看街道两旁，变化实在太大，看什么都新鲜，难道这就是回归社会的感觉吗?

恰巧运是周日的下午,五个人一路沿庆阳路东行,庆阳路是市区的主干道，所以这条路常年车流如水，人行如龙，比肩林立店铺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脚步所至，无处不呈现出一派熙熙攘攘繁荣昌盛的景象来。

最令人吴爱民注目的是马路两旁新潮发屋比比皆是，里面有港台范的年轻发型师们拿着剪刀或吹风，手中在上下翻飞，精心地给想要美的男人女人们打理时尚发型。

吴爱民还发现,人们的穿着打扮完全变了,女人且不用多说,自是个顶个的鲜艳靓丽。

单说马路上这些男人,在自己曾经的记忆当中,以前只要走在街上的成年男子,衣着不外乎就是蓝黄灰黑之类的中山装、军便服之类,现在你再看,西装衬衣、夹克毛衫、毛衣外套、五颜六色的运动服,各式各样应有尽有。最明显的一个变化是,军帽似乎已经消失了,人群中再也看不到一顶顶前后捏起边子的黄绿色军帽,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颗顶着新潮发型的脑袋,背头分头爆炸头,板寸毛寸和圆寸。

吴爱民低头再看看自己,穿的是将官呢大裆裤,头上还扣着前有血糟后有刀痕的军帽,猪鬃一样的头发从帽沿下窜出来,如此，别人看上去肯定认为自己是集匪气与土气于一身的怪物。

这一路走来，难怪不断有人用异样的目光打量自己，原来我今天在人群里充当了一朵奇葩啊。

吴爱民天生敏感,更视脸面如命，现在自知形象糟糕,便有些恼火了,我这身打扮,让人一看,恐怕会认为不是从乡上来的，就是刚从里面放出来的,他扭头再看看身边的几个货，他们居然穿着是皮茄克、老板裤、小皮鞋，发型是中分奔式四六开，要不是在大街上，吴爱民恨不能现在就把他们一个个踢翻在地。

往前看，前方十几米处正好有一长排蓝色的垃圾桶在路边，日他娘!连倒垃圾的场所都更新换代了，怎么自己还是这种二球打扮，吴爱民不再忧豫，长腿一提、几个健步就到了垃圾桶前，伸手一把拽下了头上的黄军帽,狠劲摔进了垃圾桶里,扭头没好气地大声冲跟上来的火家几弟兄吼道:走!先陪老子理发去。

当天晚上,台球城里,廖波看到吴爱民旧貌换新颜,呵呵笑着说:“我敢说,现在的郑州路,除了我,下来就属爱民子最精神了,弟兄们说是不是?”

“呸! 我看是除了别人,就属你不要脸了。”黄莺在一旁赞赏性地挖苦他说。

其实廖波也不是自个夸自个儿,他长得高大威猛是事实,鼻直口方,剑眉利目,当在帅小伙之列,而吴爱民,则属于那种小白脸型,只不过这个小白脸禀性凶狠异常、心机深沉，如果说廖波是漂白加长型的曹孟德，那么吴爱民就是贞节版的吕奉先了。

吴爱民细眉长目,鼻梁挺直,唇红齿白,虎背狼腰,两年前初上平安台之时,就因为这个俊模俏样,差点儿被人搞了断臂,背了门子。

廖波挠挠头哈哈大笑道,不要脸好啊,现在都什么世道了，咱还要脸干嘛? 老汉我要是要脸，你美丽动人的黄姑娘还能哭着喊着要给我当媳妇吗?说不定早就让你的靖哥哥们拐跑了，哈哈哈。

“讨厌,你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臭不要脸。”

黄莺说着把廖波浑身上下一通乱掐。大家看着她的窘态,也跟着笑了起来。

等大家笑够了，李多强微微笑着问道:“爱民,我听说你自从回来连家门都没有进,这是为什么?”

“我日!那还算是个家吗!进去干什么? 爹不在妈跑了。爹喝着烂酒在看一个厂子破大门,从来不回家，妈说是去了广州做生意,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在平安台坐了两年,这一对亲爹亲妈连个人影儿都没有见过一回。现在倒好，听说吴爱兰又把你们那个丫丫子同学周晓文整到了家里复习什么**功课,我还是别回去了,免得心烦，一不高兴再把狗日的痛打一顿就没有什么意思了,现在对我吴爱民来说,哪里能有一张床睡安稳觉,哪里就是我的家。”

李多强道:“你爹妈或许有自己的苦衷，我们做儿女的就不要过分苛责了。你现在住哪儿关系倒不是很大,这里房子够你住，伯翔屋子里有一床还空着呢，抓紧搬过来，要是不愿意住这里，我铺子后面房子也空着哩，你随时可以去住。但现在问题是，你打算以后干点什么? 世道变了,再也不是提着刀闯社会过去了,大家都在争先恐后的奔前程谋光阴,你看你是愿意跟着我干,还是想暂时呆在台球城里帮忙?”

廖波道:“我看还是先让爱民在这里帮忙吧,一来是这里实在需要人,二来是他刚下来,对社会恐怕还得适应一段时间,爱民,主意还是要你自己来拿。”

吴爱民略微想了一下说,要不我先呆在台球城好了,在这里先熟悉一下社会,强哥,你那活计我暂时恐怕还做不来,等以后我再老练些了，你再带着我闯吧 。

李多强说也好,这里人来人往,啥人都有,也算是个小社会,你呆在这里接触一下也有好处。不过,我可告诉你,有些东西千万不要沾染,现在社会上大烟泛滥成灾,那东西的可恶之处你自己清楚,任何时候头脑一定要保持清醒。

说这些话,李多强当然是有所指的,他很担心,担心吴爱民呆在台球城里以后,会和陆广明搅在一起,一来二去说不定就会陷入大烟的深渊里。李多强心里明白,那个买卖迟早得翻船,广明已经那样了,上船容易下船难,家里养着一个大烟鬼,你不让他去卖大烟怎么办?难道我们能把他们养起来?只能找个合适的机会去劝，劝他趁早收手,做个正经生意,养家糊口总不成问题。

而吴爱民,必须制止他再去染指大烟,无论卖还是抽,都是一条不归路,自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吴爱民迈向这个深渊,等过两天，单独下来，非要把这件给他交代清楚不可。

就这样,吴爱民暂时呆在了台球城,和王伯翔一起操心着场子,吃住都在这里,白天除了吃饭,哪儿也不去,最多是晚上和火家娃们一起出去跳个舞、到夜市上胡吃海塞一番罢了。

陆广明私下里也嘱咐过火家娃,强娃和老大都交代过了，我们卖大烟的事千万不能让吴爱民知道,你强哥已经警告了我,要是把吴爱民拉下水，他绝对和我翻脸，正好这段时间我们做的也不多，有回旋的余地，你们尽量小心，千万不要让爱民有所察觉。

可是,火统强几兄弟整天跟在他们老大屁股后面转,他们一举一动、点滴所为又如何瞒得住天生敏感的吴爱民，果然未出一个星期，吴爱民便看出了一些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