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几天之后一个凉爽的星期六夜晚,大家聚在台球城里闲聊,杨布拉和雷刚也在,还有陪着雷刚一起来的周晓文,一起听下午刚回来的李多强讲他在广州遇到看见的那些新鲜事儿。
只见李多强口若悬河般地讲道:你们想不到,也不会知道,广州那个自由世界和花花世界有多么热闹,一下火车先看人们的穿戴,就和我们这边大不一样!你们看看我们穿得是什么?不是黄大裆、蓝大裆,就是白衬衣黑衬衣,要么就是浙江扁头们的乡镇企业造出来的茄克和T恤衫。过两天天气一冷,将官呢中山装、三节头踢死牛都来了,满街都是黄军帽;那边的小伙子穿得是什么?我告诉你们,都是牛仔裤和老板裤,哪里还有穿什么黄大裆和军便服的? 人家的穿的都是牌子,世界名牌! 老人头、金利来、梦得娇、皮尔卡丹;街上小伙姑娘们一个个显得精干麻利,精神面貌和我们这里的人就是两个世界,就连街头等活的民工,眼珠子转得明显也比我们这里的老乡快;街道两旁大型商场一家挨着一家,出租车一辆接着一辆,高楼大厦一幢比一幢高,高档酒店到处都是,上了立交桥你都不知道从哪儿下去;说广州现在是国际化大都市,那可真不是吹的,全国人民都往那儿跑,那里的好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只要你有钱,就可以买到一切。
“人、人、人那么多, 那、那、那乱不乱?”
杨布拉虽然大小已经是个老板了,但只要一激动说话还是结巴,也许他正在想着将来有一天要把蛋糕做到广州去,所以激动了起来。
“乱啊,怎么不乱,我和铁牛一出站,正戳在站前广场商量,是先吃饭呢还是先找旅社呢? 忽啦啦围上来一群人,前前后后七八拨,有男有女。人家一看我们就是从外地刚来的,而且还能看出咱是老实敦厚的北方人,所以非常感兴趣。这些人当中,有介绍住宿的、有长途汽车来拉客的、有卖发票的、也有问进口香烟要不要的、还有介绍工作包吃住的,幸亏铁牛去过几次广州,多少有些经验,轻易不和他们搭腔,他说你一旦和他们搭腔就会有许多纠缠。铁牛拉着我直向站前广场外走去,火车站往右手是一个超大的自由市场,叫什么站西路市场。那个自由市场真是大,主要卖服装和小饰品,我看就算把金都的永昌路、铁路局、建兰路加起来也不及那里的三分之一大。铁牛说,先转转让我开开眼界,我俩走着看着,一路溜达,不想有人盯上了我们,当时我正在看一双老人头牌休闲鞋,有个人在后面捅了我一下,我回头一看,是一个比我们大几岁的小伙子,皮肤黝黑、眼窝深陷、颧骨高耸、个头中等偏下、精瘦干练,乍一看就是电视里越南鬼子那模样。我问啥事,他压低声音,用使了劲才能听得懂的普通话问我,朋友雷好,假钱要不要啦,1比5啦。我还没有反应过来,铁牛伸手挡住我,鹦鹉学舌地对那个广州人说道,先看看货再唆啦。那个人转着眼珠子四下看了看,点点头,转身带我们朝身后一片在建的工地上走去。”
李多强说到这儿,说是去趟厕所,抬脚出门时,恰巧刚刚洗过澡的李元霸和黄莺也回来了。自从上星期黄莺来这里收钱管帐之后,廖波收拾出一间房子,让李元霸和黄莺住在台球城里,因为黄莺家也在西固,离市区很远,来回实在不方便,李元霸也乐得有这么个住处,省得天天回家都折腾到路上了,所以她俩就住到了这里,为这个连苍蝇几乎都是雄性的台球城增色不少,好多人过来打台球,长时间的逗留,就是为了多看黄莺几眼。
李多强回来接着说道,我们跟着那广州人到了工地,广州人拿出了50和100的样品让我们看,啧啧,那假钱做得跟真的一模一样,他说这是台湾版,仿真度是目前最高的,如果要的多还可以优惠,铁牛很感兴趣,和广州人讨价还价了很久,最后在花500块买了3500块的假币,你们看看,就是这个。李多强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50的票子让大家看。
杨布拉抢先接了过去放在灯下仔细看,翻过来复过去地看了好几分钟,嘴里出人意料很连贯地说道:“太真了,不说还真是看不出来,除了纸张质量差点外,其它的干脆没有任何区别,廖波你看这水印和真钱一模一样!”
廖波把头凑到灯下一看,惊讶地点点头道:“操,真是一模一样,那我们还这么辛苦干嘛!明天都下广州背假钞走,呵呵。”
布拉把手中的假币哗哗地甩了几下,拧住双眉冲李多强说道:“强娃,这东西害人呐,我阿娘前年在西关卖煮包谷的时候,曾经收过一张假的大团结,气得一个星期的胸口疼,我要是现在收到张50的假钱,那大半天就白干了! 用假钱的人都是没良心的人! 你们把这玩意儿弄来,打算怎么用?”
“又不是我弄来的,是铁牛买的,你喊什么!”
听到杨布拉说到良心二字,李多强气不打一出来,那时候,质疑良心和当面骂娘区别不大。
“那你怎么不把他挡住,你不知道这东西害人吗? ”
“你喊什么喊!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几张假钱至于这么激动吗!再说,我能挡得住吗? ”
“好了,布拉你别吭声了,我们当中没人会拿着假钱去害人,放心吧,你呀,我看是一根筋的病又犯了,强娃你继续说,我们正听兴头上呢。”廖波拍了拍布拉说道。
杨布拉从小就显得比其他小伙伴木讷一些,别人欺负他的时候,他总是笑呵呵的,不生气不翻脸,出去玩的时候,他常常是一个人背着五六个人的书包,他对谁都是一到菩萨心肠,对谁都是有求必应。
记得小时候大家玩“骑马仗”的游戏,那游戏就是一群男生分成两方人马,再两人一组,由一个人驮着另一个人,呼啸着冲向另一方也是这种姿式的两个人,开始混战。游戏的规则是:不许用手拉扯,只能用脚踹,谁先被踹落马就算牺牲,再不能参战,哪一方最先全部被踹下,就算落败,输的这一方人要驮着另一方人在操场里跑几圈,这种游戏原始、野蛮,拼的是体力还有勇敢,也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游戏,常常会有人胳膊脱臼和骨折,摔破头和崴了脚的情况更是时有发生。这游戏学校曾不止一次的严令禁止,但是那个时代的小男生们太有血性,这种具有野蛮冲动和激情挑战的游戏对他们诱惑太大,所以屡止不止,他们乐此不疲,得空就操练。
杨布拉永远是别人的马,永远驮着不同的伙伴在操场里跑来跑去,就算自己这方胜了,他也只是象征性地让对方驮着跑几步算了。还记得有一次老师为了禁止他们不再玩这个游戏,开班会的时候,让所有参与过的男生站到讲台上来,站成前后两排,由前排同学背着后排同学站二十分钟,然后前排变后排,换着背上再站二十分钟。当时学校里二三四五年级所有班级的班主任都采取了这种办法来惩罚他们,以期达到完全禁止的目的。
据说,杨布拉是受到惩罚的几百个男生当中,唯一一个背看人坚持到最后的同学,除了体力,也可见其毅力与承受力。就是这样一个讷于言,也不敏于行的杨布拉,却是一个嫉恶如仇、认死理、坚持自己原则的人。
十三岁那年,他上初二的姐姐经常遭到体育课白老师的胡抓乱摸,被杨布拉知道后,提着一把老菜刀,满街追着白老师砍了小半年,谁劝都没有用,而且也不让别人帮忙,发誓要砍开白老师的脑袋才肯罢休。无奈难以照面,他就只好天天尾随白流氓找机会暗算,弄得流氓白老师差点疯掉,一来是白老师理亏,二来是人家还是小孩儿,对打不但没有意义,还容易招惹上更大的麻烦,所以,白老师只有发挥自身强项,跑!
于是,在学校门口,还有白老师家住的那条街,人们常常可以看到这样有趣的一幕:一个大个子老小伙甩开腿在前面跑,一个小个子少年拎着一把大菜刀在后面追,通常追上个几十米后,大个子就跑掉了,少年则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扬起手中的菜刀,指着大个子远去的背影结结巴巴骂着:你怂跑得了初、初、初一,跑不了十、十、十五,我迟、迟、迟把你头砍成马蹄、蹄、蹄子……。
最后,杨布拉还没有来得及砍到白老师,白老师就因为猥亵女学生遭到了举报而事发,被当年的“严打”运动收拾了进去,判了无期,一时半会儿出不来,这事才不了了之。否则,他的头被杨布拉砍开是迟早的事,这一点当时没有人怀疑,因为没有亲手砍上白老师一刀,杨布拉一直心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