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多强一起玩得兄弟里有个叫雷刚的,戴个眼镜子、头发少,哥你知道吧?”
“有点印象,你继续往下说。”
“雷刚让人打了,为了雷刚能把书继续念下去,强哥他们不便出面。是我领人过去把打雷刚的人放翻了。”
“李多强的兄弟打仗用得着上你帮忙?我怎么不太相信。”
“他们不知道,我是背着他们过去的。”
“那你进来李多强知道不知道?”
“应该知道,分局警察中午带我到家里取行李的时候,街上很多人都看见了,估计很快就会传到他们耳朵里。”
“李小虎和你是啥关系?”
“小虎大哥当兵走得时候,我才上五年级呢,算是认识,基本上没有关系。”
黄脸听完吴爱民的话略一思忖后说道:“那好吧,我暂时先信了你,如果真是你说的这样,过两天肯定会有人捎话进来,要是没有,到时候我再问你娃的考程也不迟!但不管你是谁,规矩不能破,先到墙上挂着去, 马尤子你过来,给娃认真辅导一下,这么大的个子姿式必须要优美。”
黄脸话音刚落,从前排嗖地闪出一个瘦高小伙,几步冲到门后墙角,弯腰低头,头顶与地面垂直,几乎己到膝盖以下,脊背与墙面接近平行,双臂与脊背呈纯角往后高高扬起,这就是黄脸小伙所说挂着墙上的标准姿式。
这个姿式叫做“燕子戏水”, 非常经典,虽然叫法不一,但是全国通用。你看马尤子的那脑袋深深埋下,双臂向后高高扬起,屁眼朝天,很象一只燕子俯冲向水面觅食的样子? 既形象又生动。
再看吴爱民,他知道这是新人必须要走的过场,没多说什么,乖乖地照做了,这“燕子戏水”说起来好听,看起来优美,做起来却是洪水猛兽。
才过了十分来分钟,吴爱民头上的汗就下来了,他的双腿开始打摆子,两条胳膊象灌了铅一样,越来越重,晃悠着往下沉,最要命的是腰部,象是被铁链紧紧箍住了一样,已然僵硬麻木,旁过的那位辅导员还不断地及时纠正他的动作,时刻提醒他注意形象,保持姿式。
咬着牙冒着汗,又十几二十分钟过去,吴爱民已到了云彩当中,终于脚下一虚,眼前一黑,轰然倒地,辅导员马尤孑冲过来踢了他几脚,不满地骂道:“起来,快起来! 这才多长时间。”
看官您若真想知道燕子戏水的滋味究竟如何? 其实这个动作基本上无有任何风险,也无须家人陪同,您尽可照描述模仿,简单明了,一试便知其深浅。
黄脸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吴爱民说道:“行了行了,这个娃还中呢,先让他缓一会,吃罢饭了再办手续。”
黄脸说的这个办手续就是新人入班后,通过各种手段叫他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过或者不想过,规矩就在这里,不多不少,。
那位姿式的辅导员,也就是黄脸喊做马尤子那小伙,听完后又踢了吴爱民一脚说道:“去吧,到后面窝着去。”马尤子说的这个后面指得是大通铺最尽头,马桶就在旁边搁着。那年月,在审查站、看守所这些号子里没有冲水便池,通常只有一只塑料桶用来小便,而这只马桶必须在每天清晨都要保持无比干净,要做到没有任何异味,否则,专职刷洗马桶的人日子会很不好过。
晚饭很快用毕,黄砣菜汤。黄砣就是人们常说的包谷面制成的窝窝头,成人拳头般大小、黑黄坚硬,能打死一只狗应该不是问题,每人发两个,菜汤是白菜洋芋,他们说今天这汤还不错,内容比较丰富,居然有成块的洋芋在碗底,号子里的人吃得很香,原来大多数的时候,菜汤里只是象征性飘着几片菜叶子,这是吴爱后来才知道的,而黄脸等四个人围在一起不知道吃的什么,是一个尕娃从铺下掏出来的。
当晚,吴爱民什么也没吃,马尤子让他喝了半碗菜汤。
高高的房梁上,裸露的电线上挂着一盏功率估计得有100瓦的灯泡,刺眼夺目,将这间三十几平米的号子角角落落照得一览无余,墙壁上斑驳点点,血迹污渍、秽不堪言,水泥地面却光亮可鉴、似能照人。
约莫八点时分, 吃饱后躺在铺上休息足了的黄脸夸张地咳嗽了两声,立马从铺上弹起来两个人把吴爱民请了过来。
他们让吴爱民蹲下,一个人去了铁门小窗口望风,另一个就在站他旁边。这时黄脸翻身坐了起来,与他一起躺着的一个岁数和他膀肩的老小伙也坐了起来,这人肤色较白,全脸胡、小眼睛、胖乎乎看上去似没睡醒的样子。
黄脸摸出一盒烟,递给白脸一支,一个尕娃冲过来恭恭敬敬地给两人迅速点上。
眯着眼吸了两口后,黄脸说话了:“兄弟,国有国法,监有监规,这个班规你必须得过,这是啥地方你也知道,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我们把手续办了,大家早些睡,怎么样?”口气好像是在和吴爱民商量一样。
吴爱民点了点头,心里说假模假样地客气个你妈的黑逼,快开始吧。
“这是咱号的班长,张哥。”黄脸说着指了指白脸。
吴爱民赶紧站起来走到白脸跟前,深鞠了一躬说道:“张哥,您好!”
谁曾想张哥抬腿朝他肚子上一脚,骂道:“蹲那儿去,谁让你站起来的!”
吴爱民赶紧回去蹲好,心中暗想,你这老狗日的,这要是在外面,你绝对活不过今晚 。
黄脸接着说道:“吴爱民,我看你是个亮豁人,手续简便,文过免了,你就武过吧! 逼胎,三个胃锤、五个冰糖肘子,十个腰子,手底下掌握,不要把娃造坏了。”
说完后瞥了白脸一眼,白脸点了点头,说道:“伟国,下手差不多些,这娃有眼色,要是以后表现好,组织上得培养一下,给你们续个接班人。”说完仰头又睡了下去。
这个被黄脸和白脸叫做“逼胎”的人,名叫赵伟国,睡在号子里的三铺,他和四铺的马尤子同是此间号子的打手。
赵伟国年不过二十,个子也不高,但他车轱辘身材,皮肤粗糙,乍一看,孔武有力,还真是有些破逼烂胎的感觉。
赵伟国让吴爱民站好,抡起车轴般粗的胳膊掏了三个胃锤,打得吴爱民空空如也的胃如同被水枪击穿一样,从腰部以上到肩胛骨有种皮肉分离的感觉;然后是五个冰糖肘子,所谓冰糖肘子,就是用肘部猛击后心,五下过后,吴爱民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堵在嗓子眼前,一张嘴就能摔出来; 最后一道菜是十个腰子,俗名叫“挖腰子”,挖腰子这项工作绝对是个技术活,是此间人士长期琢磨出来的,其震摄力不亚于当年沧州府的杀威棒,它渊源流长,是本地、乃至整个西北监管场所的经典节目,经久不衰,具体操作是用毛巾裹住半块砖头,照着其人的腰部猛击,这就是所谓的“挖腰子”。
这个动作看似简单,其实技术含量要求很高,既要找到最为精准的部位,又要掌握恰到好处的力道,一方面要打跨你的意志,让你知道你今天来的是什么地方,总之一句话,来到这里就不要把自己当人; 另一方面又不能打坏你,否则,政府方面无法交代,腰子就是肾,肾对一个男人意味着什么?大家清楚,男人一支花,全靠腰当家,所以,这挖腰子技术要求相当高。
不用问,赵伟国显然是个行家里手,十下腰子挖过,吴爱民并没有感到有多疼痛,咬着牙挺住了,只是觉得双腿有点异样的酸困、膝盖发软、站立不住……。
自此之后的整整四十八小时,吴爱民下不了铺,上厕所还得被邻铺的人架着去,小便时居然还尿出了血,双腿绵软无力,两眼浮肿,这就是“挖腰子”的神奇魅力和无限威力。
躺了三天的吴爱民被马尤子踹起来刷了两天的马桶,并且告诉他,你怀里的这只马桶必须是全世界最芬芳、最干净的马桶,张哥和黄哥鼻子过敏,闻不得臭味道,随时要检查,怎么做你看着办!
第七天中午的时候,他看到马尤子对黄脸大哥耳语了几句。黄脸大哥名叫黄文明,睡在二铺,是靠自己能力混上来的,是这间号子实际上的老大,而睡在一铺名叫张红的那位白脸大哥,则是政府指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