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就等在他家里的李多强、雷刚、张瓜三人一直在玩扑克,廖梅托着双腮,静静地看着他们象老鼠一样的在小声嬉闹争吵,声音大了怕吵着廖妈妈,廖父搬个小板凳、拿把扇子端杯茶去外面等了。
廖波家是一楼,窗户外人很多,有在阴凉处坐着闲聊天的、有下棋玩牌的、也有啥也不干就那样坐着的,基本上都是些老年人,道路两旁是一些摊贩,有卖菜的、有卖瓜的、还有卖罐罐馍和凉粉酿皮子的,卖冷饮的胖阿姨和卖西瓜的红脸小伙凑在一起搞起了联合营销,你吃我我两块西瓜,我吃你三根冰棍、外加一瓶冰镇汽水,舒服极了爽透了,然后扯开嗓子帮对方卖力地吆喝了起来。
骄阳渐渐西沉,酷热已退的时候,一辆老式吉普车停在了路口不远处瘳家爸心灵感应似地腾一下站了起来,迎着夕阳的余辉,手搭凉蓬望了过去,吉普车上下来两个人,从前面的副驾驶室里下来的那人穿着一身警服,四十左右岁的年龄,中等个很结实,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公文包,从后边下来的那个人又瘦又高,穿着一件崭新的白衬衣,下身是一条同样崭新的蓝大裆,一双布鞋套在脚上,双手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站在车门旁边看着那个穿警服的中年人,中年警察正在和司机说着什么,然后又回过头来和站在车门前的人说了一两句话,随后两人一起这边过来。
廖家爸定睛一看,那拎着行李的人果不其然是廖波,一年多没见,他瘦了、黑了、又长高了。廖家爸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没掉下来,父子分别已经十七个多月,原本是要和强娃他们一起武威看他的,可是家里的情况实在是不允许自己走开,这一年多来累积的思念,瞬间化作一种抖擞的精神,数月来空前的没有过。
廖家爸大步迎了去,隔老远就伸出了手,这时廖波也看到了父亲,也快步走上前来。父亲伸双手抓住儿子的肩膀,笑中含泪,噙而不发,任凭夕阳余辉的耀乱混沌的双眼,连声说道:“瘦了黑了,个子比我都高了,娃,你遭罪了。”
儿子把行李包扔在地上,闪着泪花咬着牙,当一声低沉的“爸”出口后,廖波双手抓着父亲的胳膊,竟然失语,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怕眼泪抑制不住往下淌,他扭头回望斜阳,眨巴几下眼睛,眼中泪水随即没了踪影。
跟上来站在旁边的那位管教干部抽着烟,等父子俩情绪差不多稳定下来的时候,开口说道:“廖波,这位老师傅是你父亲吧?”
听到管教干部说话,廖波赶紧转过身来垂手立正朗声说道:“报告刘管教,是我父亲。”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扫了几下看往这边好奇的街坊邻居们。
刘管教略微尴尬地笑了一下道:“到了家里,不必这样,放松点。”
廖父赶忙双手握住刘管教的手极力亲切着说道:“政府,我就是廖波的父亲,感谢政府,感谢刘管教,给您添麻烦了,让您大热天的跑这么远的路。赶紧家里请,洗把脸、喝口水,您好好歇一会儿。”一口气说完,拉着刘管教就往家里去,街坊邻居们目送着他们进入楼道后才各自散开。
进到屋里后,廖家爸挥手示意李多强几个人先出去,李多强和廖波相视了一眼,点点头、在廖波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出去了。
跟在后面的张瓜路过廖波身边的时候调皮地挤了挤眼睛,还用小肩膀故意撞了廖波一下,然后和雷刚一道出去了。
出了门他们并没有走远,饶有兴致地凑在路边的臭棋摊子上指手划脚胡乱吆喝着,这时,钱广乌青着眼睛也赶了过来,王伯翔却因为带伤,纱布缠身的缘故,只好坐在铁道边喝啤酒看火车了。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廖父和廖波才把刘管教送了出来,挥手告别,看着刘管教坐上吉普车绝尘而去,几个小兄弟飞一样地跑过来把廖波围在中间,话匣子就打开了,犹如潮水般地在楼道里漫延。
“操,半年不见你又窜了一截子啊?呵呵,整个一根电线竿子。”
“波儿,怎么样?上面过得舒服吗,班长没让政府给撸了吧。”
“穿得这么精神,混得清楚看来是真不是吹的!”
“我说,你怎么晒成这样了,河西走廊的太阳有那么毒吗? 黑的跟非洲难民一样!”
“哟,人瘦了肩膀倒是宽了,象我们家的案板一样,这次回来能待几天? 远近的弟兄们可都在问候你廖老大呢。”
“见着你妈了吗? 你妈知道你回来了吗?”
“最近我们把马建军打了一顿,事先不知道是他,要知道就好了,直接把狗日的手剁下来,给你当今天的见面礼;西站的罗建华和铁贼康胜利也被我们办了,罗建华让强娃一铁锹劈成豁豁了,康胜利还在医院里躺着呢;夏兵前几天在舞厅被人戳死了;张瓜的瓜破了,让杨芳梅捡了个便宜;这个破瓜和伯翔高中都没有考上,和我们一样,也成了无业游民。”
正站在窗前往外看的廖梅听到他们的动静后,转回身说道:“你们看啊,我做了一桌子的菜,那个警察叔叔一口都没动,要不你们快来吃吧,不然放到明天就坏了。”
钱广啧吧着嘴,看着茶几上摆放的几道菜,尤其是那盘粉艳欲滴的腊肉,差点没让他的口水流下来,只见他唏溜了一声道:“早就听说廖梅姐的菜做得特别好,可惜从来没有口福尝一下,今天看来要如愿以偿喽,我得认真品尝,不能辜负了廖梅姐的一番美意,这人要是长得漂亮了,做出菜来都好看。”
钱广率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搓着双手夸张地咽着口水,眼睛巡睃在那的确馋人的菜盘上继续说道:“那个警察叔叔可真是人民的好警察啊,不拿百姓的一针一线,不吃群众的一菜一饭,我以后要是当了警察,才不会这么客气,我不吃死你们才怪,嘿嘿嘿。”
廖梅在一旁笑骂道:“钱广,早知道你是个油嘴滑舌脸皮厚的家伙,果然名不虚传,眼睛都不知道被谁打青了,还在这里耍贫嘴,呵呵,吃吧吃吧。”说完后看了李多强一眼,进里屋陪妈妈去了。
廖波的不期归来,使得这个沉闷了许久的家注入了些许生机。
半年以来,廖家爸的心情一直在低谷游走,老婆子眼看不行了,自己所在单位因为经营亏损,工资也己经拖欠了好几个月,廖梅没有工作,整天待在家里发惆怅,儿子又在牢里,如此的现实让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难以承受却又无法解脱。好在还有李多强这个干儿子,一切还可以照旧,现在这个家里的里外所有,几乎全靠李多强来支撑打点,他月前还把临街的小屋子砸开,弄成了一个厨窗,挂上醒目的招牌,搞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烟酒杂货小卖部,自己和廖梅轮流守着,收益不错,有了事干,人就充实,廖家爸的心情总算恢复了些许平静。
今晚的廖家爸一改往日的凝重,从窗柜上打开一瓶包装精美的酒,吩咐张瓜给大家满上,在场的几个小伙禁若寒蝉,知道素日威严的廖家爸有话要说,个个正襟危坐,一副聆听教诲的样子。
不料廖家爸却和蔼的说道:“来,娃儿们,陪廖叔喝一杯,廖叔今儿能等到廖波回来,心里特别高兴,你们几个过来长精神,叔叔谢谢你们了!”
说完后举杯仰脖一饮而尽。
廖波看着憔悴了许多的父亲,举着酒杯的手不禁有些颤抖。
回想往事一幕幕便是痛苦一阵阵。
想起过去,父亲望子成龙的教导犹在耳边回响,可是今天自己以罪犯身份与他相对,这杯酒对自己来说算什么?他实在不敢想,端着酒杯在发愣,李多强见此情状便说道:“钱广、张瓜,你们几个陪我干爹和波儿喝几杯,我去看看干妈。”
转身进里屋去了。
过了一会儿折转出来道:“爹,波儿今天刚回来,你们好好说说心里话,屋里有点闷,我们出去走走,去桥头看看拍电影的去,等明天波儿休息好了,我们再聊也不迟。”说完用坚定的目光看了廖波一眼,廖波当然明白,所有的话只能留到明天再说,今晚无论如何他是不能和哥们一起出门的。
第二天晚饭过后,兄弟姊妹们把廖波和廖梅约了出来,先带着廖波去王丹照那里当面致谢,随后一同去了滨河路乘凉。
那年那月的金都市,无论你是老年人还是年轻人,如果你想要闷热的夜晚里乘凉,除了有条件的自家院子之外,好的去处当真没有几个。
整个市区,自西向东、由北向南,首选不外乎就是滨河路,当年的滨河路还没有今天这么长,当年的滨河路东起位于大教梁附近的平沙落雁,西至地点不详,大概就在安宁黄河大桥一带吧。
滨河路曾经上演过无数爱情、恋情、迷情、隐情甚至是奸情的故事,这条路是这座城市中的记忆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几乎每一个人都有过一段不寻常的故事在这条路上发生,个中滋味就在他们的记忆深处藏着。
其次能去的地方就是中心广场了,那时候的中心广场还没有肥胖的广场鸽、也没有肥胖的绿色保安,更没有四面八方十六个角的摄像头,只有几处照相摊点在零星散落、有专人在招呼来来往往的人们摄影留念,在这个城市生活过的人们,几乎人人都有一张广场留影,你要是没有,不算你在这个城市生活过。当年金都市的中心广场,曾一度被唤作东方红广场,这个地方曾经是人们心中一个崇高的地方,曾经用来庆典游行和集会,当你从窄窄的庆阳路漫步出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金都市最为宽阔的马路和两幢耸入云霄的高楼,再往前走,就可以看到广场中央假山上喷泉流水和绿树成荫,一片生机勃勃、绿意盎然、引人向往,只是马路北侧有一处红色主调的主席台却显得十分别扭,那主席台历经岁月沧桑,至今还不依不饶地存在着,如同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刻意的涂脂抹粉,姿态恶俗地横卧在那里,不分早晚,恶心着来来往往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