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我一起回来的,借了一盘磁带,正在她屋里抄歌词呢。爸,你在家等着吧,酒我去买,你刚起来,歇着喝口水,媛媛!快出来,给爸倒杯水。”李多强一边说着一边大步抢出门去了。
出了门没走几步,他感觉有点儿热,顺手把刺刀把抽出来别在后腰,解开上衣扣子,双手插进黄军裤兜里,夏日晚风吹拂在他汗津津的胸膛,吹动着他的长发,肥大的黄军裤随风左右摆动,路灯映着雪白的衬衣。李多强轮廓清晰、鼻梁高直、身形挺拔,行走在路上,看上去给人一种干净利落、英武义气的感觉。这样的帅小伙,这样的穿着和气质,在当年的金都街头并不少见,那曾经也是一道别样的风景。
有人侧目,有人回头,有人指点、有人窃语,李多强统统视而不见,此时他自己也感觉到浑身上下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舒畅,先前心中窝火渐渐消退。郑州路距南山不是很远,无论白天有多热,每当夜晚来临,处于风口的郑州路上,总会有如约的山风徐徐吹来,人们也总是愿意在饭后,出来在街上逗留一会儿,喝喝啤酒、下下臭棋、打打毛衣,再拨弄一些鸡毛狗屌的是非,不到最后的关头,绝不轻言回家睡觉。
可令人惋惜的是,道路两旁以前那些遮天蔽日、整齐成排的大槐树,历经了旧城改造和道路扩建以后,现如今几乎都被砍光了,零零散散没留下几棵,李多强家门口倒是还留有一棵,尽管已是老态龙钟的模样,但是每年的春天依然还是能够散发出些熟悉的芬芳来。
没过多久,李多强给李师傅买来了一瓶绰号川曲,外加两盒简装“宏图”,李师傅就喜欢这种廉价烟酒,几乎一天就能造一瓶酒,三天就能抽五盒烟,瘾头比较大。李多强心疼父亲,让他少喝点、少抽点,李师傅表面上听孩子劝,尽量避免着在孩子们面前抽烟喝酒,因为李师傅是一个非常在意别人感受的人,时刻为别人而着想的人,所以,他要让儿子感到心里舒坦和放心。可是,背过身来,在烟酒方面毫无禁忌。后来,当李多强从父亲的眼神中看到,父亲的生活乐趣仅存这一丁点儿时,就不再说什么了。
李多强轻轻地把烟酒放在小方桌上,随意的对李师傅说道:“爸,随便喝一点早些睡吧,我去张瓜那儿清点下货,得把明天出摊的衣服整理一下,烙烫一下,今晚就不回来了。”
“你去吧,没事,别管我。”李师傅一边说着,一边舔着嘴唇拧开了酒瓶盖盖,酒虫虫子正在勾着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李多强看了一眼正趴在桌子上抄歌词的李媛媛,转身出了门。快到十字路口时,他看到了吴爱兰的弟弟吴爱民,在自家院子门口,正兴致勃勃地和几个同学玩扑克。
这个十五岁的吴爱民相貌英俊,皮肤白皙,胆大妄为,极不安分。不知什么缘故,他一般不喜欢拿正眼看人,眉宇间,小伙子有一种很邪性的傲气。
李多强很喜欢这个尕娃,总觉得他身上多少有点自己的影子。现在的吴爱民个头足有一米七八,腿长腰也长,他的腰,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极为罕见的“狼腰”,只是身体看上去还有些单薄。
“爱民!干啥着呢!你姐呢?我找她一天了!周晓文给他留了一封信。”李多强隔着马路大声问道。
“哦,强哥,是你啊,这么晚干啥去?我们几个没事玩牌呢。我姐?一下午都没看见,强哥你找她有事吗?”
“你聋了?我说周晓文托我带了封信给她!你玩什么玩,跟我到张瓜屋里头喝酒走。”
“好嘞,火家娃,你们几个先回去吧,我有事走了。”
吴爱民说着收起了扑克,装在口袋里,匆忙地过了马路,追上了李多强,他那几个小伙伴,望着马路这边投来了羡慕向往的目光,因为在他们心中,极其渴望与李多强这样风头正盛的社会大哥有结交。
第五章
与郑州路十字相交的西安路,是市内一条宽阔的主干道。这条路上,路灯高大明亮、整齐成排,一眼望不到尽头,马路两边还有几处新添的霓虹灯在不停地闪烁,人影在灯下来回晃动。不远处,几幢摩天大楼正在施工,高高的吊车在长空中左右摆动,依稀可以听到塔吊指挥的哨声在传来,那塔吊上的明灯象是一颗颗闪亮的星星在夜空中眨眼。
那时候马路上车辆稀疏,车速也缓,李多强和吴爱民不用心惊胆战,随便溜达着就过了马路,李多强扭头看了吴爱民一眼道:“呦呵,小伙子不得了啊,这才几天没见,个子差不多快赶上我了。暑假里你在干嘛?听说你们几个最近很不规矩,舞刀弄枪的到处惹祸招灾,最好不要那个样子,浪社会没有任何好处,名声不能当饭吃!你一定要规规矩矩的,一定要听你爹的话,开学后再不要胡混,抓紧时间努一把力,给你爹争个气,一定要把高中考上!千万不要象我和你廖波大哥一样,过早的步入社会。”
“强哥,你的教导我一定记下,不规矩的那话听谁在胡说八道!绝对没有的事,我们很规矩着,呵呵。不过,强哥我和你差不多一样,根本不是学习的料。”吴爱民挠着头,挤眉弄眼的应了一声。
“你这个娃,我说你呢,你提我干嘛?算了,我也没脸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李多强虽然只比吴爱民大不到三岁,离十八岁还差着半年。可是他进入社会早,经历的坎坷多,这个人秉性刚强,做事周详,几年以来,他的成熟稳重与肝胆义气已远近闻名,虽不及当年他哥李小虎的名声那样响亮,但是在附近这几条街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遇着事、有矛盾,无论你是老混子还是新流氓,面对李多强,谁都得掂量掂量这个人的手段和份量。
李多强就是这样一个人物,自小到大总是朋友圈(又被毁了的一个词)的核心、是伙伴里的主心骨、是行动中的组织者、是意识里的号召者。这类人的人格魅力无限、势不可挡,这类人与人交往中天生懂得舍与舍得含义;这类人,在我们每一个人既往的生活工作中都有遇到,他们曾深深吸引过我们;这类人天生就是成就大事、当领袖的材料,这类人的故事最为传奇,无数人间演义缘他们而起而精彩,只可惜,这类人往往会投错胎,这就是所谓的造化弄人。
李多强的父母是这个城市的普通平民,他父亲经营着一个简陋的自行车修理铺,靠手艺和勤劳吃饭,老李师傅以前和高老二先生一样,也曾有过公职,但后来由于“运动”的变故,辗转流落到社会,只有开个铺子自谋生活。母亲是公交公司的职工,兢兢业业、默默无闻地在售票的岗位上辛苦了大半辈子,终于熬坏了身体,于两年前去世。
三年前的冬天,他哥李小虎参军去了陕西,在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四十七军一三九师服兵役,并于第二年的秋冬之季开赴老山前线参加轮战。
翻过年后,已经卧床不起的母亲,终于在正月里那个大雪纷飞的早晨,带着对三个儿女和老李师傅的无限牵挂与眷恋,撒手人寰,从此与亲人阴阳两隔,把17岁的李媛媛和15岁的李多强,留给了身体状况同样令人堪忧的李泽星师傅,那时候的李媛媛,刚刚初中毕业闲在家里,李多强正处在初中二年级第一学期的寒假里,就这境况,一家人的悲苦无奈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