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上的野草和院子里的野草像是在进行攻防战斗的两只军队,看起来应该是高处的优势大一些。
这破败屋子后边等陆重楼的是一个看起来寻常无奇的少丨妇丨,穿着打扮和村子里的那些妇人也并无不同。
可若是盯着她的脸仔细看的话,就会反应过来,这镇子里的穷苦人家,哪里能买得起那么好的胭脂。
少丨妇丨见陆重楼跟了上来,一转身从后墙破洞进了屋子里。
陆重楼跟进去之后,嗓音有些发颤的说道:“你为什么有要来找我?”
那少丨妇丨回头看他,用一种略显凄婉,但更戏谑腔调更浓一些的语气说道:“我是你的女人啊,为什么不能来找你呢。”
陆重楼道:“我上次已经和你说过了,我们之间不该再有联络,我把宁王赐给我的钱财也都给了你,你应该走的......”
少丨妇丨笑起来:“那些钱财于我来说如同粪土一样,你若想要回去,我加一倍给你啊。”
陆重楼脸色一变:“你果然骗了我。”
少丨妇丨笑着说道:“也只有你这般单纯的人,才会相信一个苦命的但有才学的大家出身的女子,落魄了遇到了另外一个落魄书生的故事。”
她笑道:“不过,你家酒肆里的老酒,确实滋味不错。”
陆重楼看着面前这个女人,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那个雨夜。
他在自家小酒肆的门口,看到了一个浑身湿透了的晕过去的女子。
他把这个漂亮的女子扶进酒肆里,用家里仅有的一点粮食,熬了一碗不那么稀的粥给她。
之后的故事,老套而温暖。
女子告诉他说,她本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女儿,可是家境破败之后,她已经走投无路了。
楚国皇帝杨竞当初下旨杀了她一家,她的老仆人拼死护着她逃出生天。
不久之前,老仆人病重而亡,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实在不知道去什么地方。
他收留了她,虽然他的日子也那么不好过,可好在还有腌萝卜皮不是吗。
她不嫌弃,也不矫情,而且知书达理,琴棋书画也都有涉猎,最主要的是她温柔。
于是,在两碗老酒的作用下,两个人结成了夫妻......应该算是夫妻吧。
少丨妇丨看着此时表情呆滞的陆重楼,笑着说道:“我没有觉得你对不起我,虽然你上次很绝情,一副凉薄到了极致的样子。”
陆重楼忽然咬着牙说道:“我是不会答应你的,以前我被你迷住了心窍,现在不会了。”
少丨妇丨道:“那你应该明白,曾经得到的,失去的时候就会很痛苦。”
陆重楼道:“你可以杀了我,就算我死,我也不会做出对不起宁王的事,宁王带我恩重,我不会按照你交代的任何事去做。”
少丨妇丨道:“我可舍不得杀你,毕竟我们恩爱一场。”
“你退下吧。”
就在这时候,少丨妇丨身后有人说话。
少丨妇丨似乎很害怕这个人,立刻俯身应了一声,然后退到了一边。
一身布衣的中年男人走到陆重楼面前,抱拳道:“我叫姜渭,从蜀州来。”
陆重楼眼神一变,立刻就要喊人,才张开嘴,就听到了一句让他犹豫起来的话。
“我们不会打扰你的前程,也不会让你背叛宁王。”
因为这句话,陆重楼的没有喊出声。
姜渭温和的说道:“茹姑娘知道你有大才,当初本就是想要安排你在宁王身边做事,机缘巧合,你自己谋到了在宁王身边的差事,我们当然也不会毁了你。”
他围着陆重楼踱步,一边走一边说道:“原本确实对你寄予厚望,因为你是一个生人,并不是我们精心培养出来的,也不是宁王那边的旧人。”
“你的身份很干净,只要你留在宁王身边做事,谁都不会怀疑你,而我们的计划也是慢慢的帮你,让你实现更大的抱负。”
“甚至,可以让你做宰相......哪怕是你已经在宁王身边得到重用,具备条件可以利用的时候,我们的人还是放弃了。”
姜渭看向陆重楼:“我有一个朋友叫莫离离,就是他从大兴城把楚皇杨竞接走的,当时他手下人劝过,用绑架你来换楚皇,但被我朋友否定了这个提议。”
“其一,你才到宁王身边,不一定会起到要挟宁王的作用,况且你也不一定会那么听我们的话。”
“其二,把你放长线,比用你这样的人才换一个杨竞要有用的多。”
陆重楼道:“你们死心吧。”
姜渭点头:“可以如你所愿。”
陆重楼眉头一皱。
姜渭道:“我刚才所说的,都是诚意解释一下我们为何会见面,现在要说的,是需要请你帮一个小忙。”
见陆重楼要拒绝,姜渭道:“请先听我说完。”
他继续踱步,边走边说道:“我们有一个叛徒,从蜀州逃到了大兴城,应该是在你出大兴城的时候,他才进去。”
“只要你能帮我们把这叛徒抓回去,以后我们就再也不会纠缠你。”
“你想在宁王手下谋事,想一展你的才学,这些都可以,我们可以消失的干干净净,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在你面前出现过。”
姜渭走到陆重楼面前:“顺便再提醒你一件事......还记得你和茹姑娘那几日,日子实在过不下去,茹姑娘把她娘亲遗留给她的一块玉佩典当了,这才让你能有机会活下来,你没忘吧。”
他看着陆重楼的眼睛认真的说道:“那块玉佩,其实是我们蜀州幕营的身份标志,只需要稍稍给廷尉府的人提个醒,他们就会顺着玉佩找到你。”
他问:“你熟悉廷尉府吗?你害怕廷尉府吗?”
陆重楼站在那一动不动,心里像是被什么看不到的却沉重如山的东西,一下一下的撞击。
在某个瞬间,他甚至不觉得自己还活着,还是他自己的剧烈心跳,提醒了他还活着。
有这种感觉,大概是因为他此时觉得活着还不如死了好些。
人在生出这种念头的时候,绝大多数是觉得已经绝望无助,没有任何可以挽救的办法。
可陆重楼在绝望出现的那一刻,忽然间就醒悟过来。
死,能改变什么?
于是他看向姜渭说道:“我奉命南下,没有理由再回大兴城里去,所以帮不了你们。”
姜渭笑道:“想让你回去,简单的很。”
他往后退了几步,指了指那个被他称为茹姑娘的女人。
“茹姑娘有一身的本事,她可绝不仅仅是只有在你面前表现出来的那些柔情,也不仅仅是取悦你的琴棋书画。”
姜渭笑道:“她可以让你看起来伤的很重,但绝对不会危及生死,还可以让你看起来病的很重,连最好的郎中都看不出破绽。”
茹姑娘走上前,一脸笑意的看着陆重楼说道:“其实你非但不知道我都会些什么,你也不知道我真正的名字,现在告诉你,我叫姑苏茹。”
陆重楼道:“所以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姑苏茹道:“公子何必执迷于过往?多看看以后不好吗?”
她走到陆重楼身前,手放在陆重楼的心口轻轻的戳了一下:“以后的日子还那么长,而和公子在一起的日子,都是好日子,公子和我在一起的日子,对于公子来说,大概也都是好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