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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党军队早就设障,把前来看稀罕的老百姓隔在半山腰,军队也担心万一发生什么不测对不起三秦父老。刘军长祭祀仪式结束后已经坐车返回凤栖,邢小蛮副军长全权处理交接仪式,也许鬼子焚烧尸体的野蛮行径激怒了三军将士,簸箕掌的炮团一起朝对岸开火。可是那一天日本鬼子也真有耐心,没有还击一枪一炮,不知道为什么保持沉默。

义愤填膺也好、怒不可遏也行,郭宇村人只是隔岸叫喊了一阵子,在军队的全力阻止下也不会有人冲到对岸跟日本人拼命。实际上川岛的灵柩被日本人焚烧跟郭宇村根本没有关系,郭宇村人只是更加清楚地看清了日本鬼子的野蛮和残忍。

天空飘起了雪花,雪雾朦胧,人们沿着山路朝回走,耳朵里隐隐约约传来了悠扬的秦腔曲牌声,那调子是那样的熟悉,让人忘却了苦恼忘却了义愤,好像演的是《杀庙》,秦香莲正带着一双子女给韩琦下跪,那一段唱腔脍炙人口,苦难的日子并没有稀释人们对群众文化的追求,好像越是困苦人们越要追求某种刺激某种享受。好像有谁喊起了:“秦腔又重新挂灯了,管他妈嫁谁,看戏去!”

不错,正月初四的晚上秦腔又重新在郭宇村挂灯(开演)。不过这一次给郭宇村“写戏”(请戏)的不是疙瘩,疙瘩遭遇了一连串的麻烦事,还没有来得及考虑秦腔大戏是不是在郭宇村继续开演,中午黄河岸边交换川岛遗体疙瘩没有去参加,疙瘩关门谢客,正搂着自己的一双儿子仔细问道:“你们有没有什么感觉?”老实说正是两个儿子的降生点燃了疙瘩闯荡人生的欲望,儿子就是疙瘩的全部牵挂,为了儿子疙瘩原谅了洋芋的所有过失,为了儿子疙瘩整日奔忙。疙瘩不能让儿子有任何缺失,尽管田中临走时告诉疙瘩,两个儿子不会有任何问题,疙瘩仍然不放心。

两个儿子告诉他们的老大(爹),那个日本人好像给他俩喂的是水果糖,吃到嘴里就化。正在这时有人敲门,疙瘩有些烦躁:“老子累了,需要休息!”

来人声音低沉,带着厚厚的喉音:“是我,李明秋。”

虽然说李明秋已经淡出江湖,虽然疙瘩跟李明秋有心照不宣的芥蒂,但是李明秋三个字对疙瘩来说仍然如雷贯耳,疙瘩一下子从藤椅上跳起,为李明秋开了门。

果然是李明秋,一身绅士打扮,瓜皮帽、杭绸带卐字型的长袍,做工考究的羊皮坎肩,千层底牛鼻梁子布鞋。

疙瘩脸上显出尴尬:“李大哥,不知道是你。”

李明秋好像并不介意:“明秋借贵方一块宝地,为小儿子五周岁唱三天大戏。”

疙瘩稍一思忖,随即明白,大家都清楚心里是怎么回事,但是从来没有究根问底,郭宇村的人大都知道蜇驴蜂怀里抱着李明秋的私生子,尽管每年大家都看见李明秋来看望他的儿子几次,但是李明秋在众人面前公开承认郭宇村有一个私生子这还是第一回。疙瘩不傻,这样的场面知道怎样应对:“李大哥,此话有点见外。你只是交代一下,贤侄的五周岁诞辰打算怎样过?所有的应酬都由疙瘩来安排。”

李明秋看见疙瘩娘坐在炕上,口称大娘,面对老人作揖,紧接着一手扶起袍角,欲行跪拜之礼,被疙瘩拽着胳膊不让下跪。尽管有些做作的成分,也让疙瘩为之感动。李明秋比疙瘩大许多,在疙瘩的眼里李明秋属于长辈,假如不是杨九娃死得蹊跷,李明秋在杨九娃的丧葬仪式上巧施计谋逼着疙瘩用枪打死了杨九娃的女人香玉(麦穗),疙瘩跟李明秋之间根本上就没有什么利害矛盾。李明秋的这一动作冰释前嫌,疙瘩把李明秋摁得坐在椅子上,面对李明秋抱拳:“李大哥,按照行规小弟应当给大哥拜年。”

李明秋摆手:“戏班子随后就到,明秋知道人都去了黄河岸边,明秋有些看不懂,死一个日本鬼子有啥稀罕?为啥要把仪式搞得这么隆重?好像咱中国人都是些憨憨。”

疙瘩显得仗义:“咱不管他娘嫁谁,疙瘩这就去安排,戏台子现成,挂上幕布就能开演,今晚必须挂灯,一是为贤侄庆生,二来把几天来的晦气剔除。”

郭宇村还有些人没有去黄河岸边看热闹,疙瘩让安远去找人,不一会儿找来几个年纪大的妇女,郭宇村有现成的锅灶,大家立刻开始为戏班子做饭。停一会儿开进郭宇村几辆卡车,车上拉着戏子和道具。李明秋好像准备充足,从汽车上卸下来洋面。整猪整羊,还有蔬菜和桶装酒。

蜇驴蜂新添了一男一女两个外孙,对李明秋大张旗鼓地为小儿子庆生很不以为然。倒是那齐结识齐壮实学得乖巧,见了李明秋开始叫“大”(爹)。那李明秋也答应得爽快,反正人生本身就在演戏,谁充当什么角色大家心里明白。

戏子们下了车,吃完饭,自己动手把幕布挂起,挂灯时好像还有讲究,得拜戏子们的鼻祖,好像戏子们的鼻祖叫什么关汉卿,那是戏子们的祖先,每一个行业都有不同的规矩。紧接着李明秋让张凤(蜇驴蜂)点戏,蜇驴蜂点了一出《铡美案》。

谁都不会胡乱猜测蜇驴蜂点戏的用意,但是这种时候演这出戏确实有点不合时宜。铡美案就铡美案,李明秋也没有说过换戏。整整三天时间郭宇村人都免费吃喝,郭宇村人也不知道李明秋施舍他们的真正目的。李明秋嘱咐疙瘩坚决不能说出他是在为私生子庆生,这次庆生活动李明秋谁都没请。

正月初八李明秋准备回凤栖,那一天中午蜇驴蜂把自己刻意打扮了一番,穿起了结婚时的红绫袄儿百褶裙,三寸金莲上绣着牡丹,金光闪闪的簪子别在梳得油光的头上,那种气度不亚于新婚的嫩娘,唯一不同的是眼角有些鱼尾纹,头上略显几根白发。连李明秋也看呆了,不知道蜇驴蜂想干啥。

张凤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拉着李明秋的手,款款地走上戏台,面对四乡八邻的观众深深鞠躬,然后说:“我叫张凤,绰号蜇驴蜂。我爹叫张鱼儿,瓦沟镇的大地主,我丈夫名叫青头,一个烧砖匠。六年前跟李明秋姑父在长安邂逅,说不上谁先主动,可能大家都有那个需求。”

台下轰然大笑,是不是这张凤神经失常,那种事情怎能在戏台上说出?

李明秋也有点一筹莫展,示意张凤不要再说。可那蜇驴蜂等大家笑够了,才又侃侃而谈:“这孩子是我跟李明秋姑父的娃。到任何时候我都不会矢口否认。七年前的现在,我的丈夫东渡黄河一去不复返,不知道怎么搞的,川岛之死使得我预见到,青头可能不远就会回来。姑父,求你了,这孩子永远是你的,以后再不要这样大张旗鼓地干扰我们母子的生活,行不?”

在郭宇村,有一个特殊的家庭,这就是张大山的遗孀月儿和她弟弟金宝川的遗孀秀儿跟她们的五个子女。张大山和金宝川来自东北,属于典型的东北汉子,张大山是金宝川的妻哥,张大山属于汉族、金宝川和他的姐姐以及妻子都是朝鲜族人。两家人无论做什么都不分离,跟一家人似地。那一年日本鬼子占领东北,两家人同时逃难到内蒙,在内蒙结识了狼家兄弟,又跟上赶脚汉子大狼二狼三狼一起从内蒙出发在郭宇村落脚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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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高原上的寡妇村第7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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