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秋这一生杀人无数,处事果断,再杀死一个谷俊山估计不会费事,问题是,值不值?杀死谷俊山以后那个张凤抱着孩子赖在你家不走,你该怎样处置?总不能再像刘子房那样,为自己纳妾!即使纳妾也要买个姑娘,不可能纳个半老徐娘。李明秋真的江郎才尽,问老婆“满香,这一次我听你的”。
满香一连认真“当真”?
李明秋看媳妇一眼“明秋心里当真没有主意”。
满香说,说得非常平静“明秋,跟你睡到一起,总能闻到一股血腥,就在前不久,你还出主意杀死了要饭吃母女。如果要彻底干净,不留后患,索性将蜇驴蜂一家全部除却”!
李明秋倒抽一口冷气“那样一来岂不残忍”?
满香神色黯然“我知道,你主要是舍不得蜇驴蜂怀里的那一条李家的根。要不这样,咱们一家,连同我爹我娘,搬到长安居住,彻底离开凤栖这块是非之地”。
李明秋心想,先把妻子稳住,然后再做进一步打算。于是说“这个问题可以考虑”。
夫妻俩正在说话,叔叔铁算盘推门进来,哈一口冷气,对侄子说“明秋,我让竹叶整几个小菜,咱们叔侄俩喝一杯酒”。
李明秋正想摆脱满香的纠缠,于是站起来,跟着叔叔来到隔壁小院,看见文秀站在院子里,笑得灿烂“大伯,你过来了,我娘正在做菜”。
怀德见了明秋总是咧嘴一笑,李明秋的记忆里,对伯伯这个头衔还很陌生,偶然间听到文秀叫他“大伯”,李明秋还回不过神来,暮然间明白是侄子媳妇在叫他自己,让李明秋有点很不习惯,他仓皇地答应了一声,看见了侄子媳妇那一张姣好圆润的笑脸,心里头仿佛钻进了蚰蜒,挠挖得难受。这简直是蜇驴蜂的翻版,让李明秋看见了年轻时的张凤……思绪在恍惚中游走,那张老脸不合时宜地憋成了茄子色。看样子文秀对怀德非常满意,刚进门一个多月,小媳妇就出落得满脸秀气。
上房正屋已经收拾得纤尘不染,连铁算盘的被褥也叠放整齐。桌子上摆着几样下酒菜,叔叔在箱子里翻出一瓶西凤。文秀为爷爷跟伯伯倒酒,一双小手胖嘟嘟。李明秋总是心不在焉,神情恍惚。叔叔端起酒杯邀侄子,李明秋方才惊醒。
看样子叔叔心情不错,八十岁的老人头顶发亮,铁算盘吱一口把酒喝干,吃一口菜,直接切入话题“明秋,叔叔活到现在,总算把这世道看清,啥叫活人?就是不管别人咋说,只要自己感觉沾和(相当于舒服)就行”。
明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不点头也不摇头,吃一口菜,然后放下筷子,慢慢地咀嚼,对叔叔这一番宏论有点猜摸不透。
铁算盘看侄子仿佛在仔细听,于是索性把话挑明“叔叔活了八十岁,不糊涂,叔叔一眼就看出,文秀娘怀里抱着的孩子是咱李家的种”!
李明秋把筷子拿起来,又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看叔叔有些忘乎所以,感觉中叔叔也许没有恶意。就这明秋也无法承受,话说的有点生硬“叔,您老人家请侄子喝酒,难道就是为了这个?别把屎盆子尿盆子扣到侄子头上,侄子还要在凤栖活人”!
铁算盘不恼,也感觉不来侄子话里的份量,这个人一辈子就这样,心宽,心宽活得寿长。他还是继续说“怕啥,别人没有这个能耐!皇上后宫嫔妃三千,富户人家三妻四妾,女人就是男人餐桌上的一道菜!叔佩服侄子,这辈子没有让自己吃亏”!
李明秋站起来,装着要走“叔吔,侄子这张老脸都让你刮得没皮咧,再没有啥事我就走咧”。
铁算盘拉得李明秋重新坐下,还是继续着他自己的思路,说出的话一点也没有走样“在咱屋里坐着,怎么说别人都听不到。叔这一辈子啥都不盼,现在就盼望有个神智健全的,活蹦乱跳的重孙,明秋你帮叔看看,那文秀怀上了没有”?
李明秋伸手摸摸叔叔的前额,感觉中并不发烧,于是抬高了嗓门“李守义,你活了八十岁了,还打算再活多久?我看你老糊涂了,什么话都能说,什么话都敢说”。
铁算盘还是有条不紊,慢条斯理“你放心,叔不糊涂,叔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明白。怀德媳妇是个鬼钻,把一家人都捉弄得围着她转。这媳妇我算看透了,喜欢炕上的那点破事,一旦几个月怀不上孩子,说不定就成了别人的媳妇”。
李明秋有点无可奈何“叔,人家文秀进门才一个多月,不可能这阵子显怀,十月怀胎、一朝分晚,一两年之内怀不上孩子都算正常,我看你老人家心太急”。
铁算盘吃一口菜,故意显得神秘“叔听说长安的医院有一种仪器,能看到人的肚子里。下一次侄子去长安把文秀带上,让那仪器给文秀看看。有些事,能做不能说,有些话,能说不能做。女人家就那么回事,侄子,就算叔求你……叔不说你肯定明白”。
李明秋坐不住了,拍案而起“叔,你老糊涂了!你把明秋当成了啥人”?
铁算盘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神气“怕啥,肉烂了在一个锅里。又不是让你去拔黑豆,哪里来那么大的火气”?!
早年瓦沟镇首富张鱼儿一夜暴亡,有人怀疑是七姨太从中作梗,其实那白菜有点冤枉,可怜年纪轻轻地就为张鱼儿做了陪葬,多亏了栽逑娃师徒俩半夜掘墓,把白菜从阎王殿背回人间菜从此做了栽逑娃的婆娘,并且为栽逑娃生了一个男孩叫做齐结实。
战乱年间,穷乡僻壤的无头命案多如牛毛,死一个人犹如踩死一只蚂蚁,大多数杀人者都逃之夭夭,张鱼儿之死虽然是一桩疑案,但是民不告官不究,即使告官也不一定能把杀人者绳之以法。转瞬间十几年过去,张家盛极而衰,张德贵张富贵先后死于非命,要不是仰仗外甥女婿胡老二的势力,张家很难中兴。
张鱼儿暴亡以后,四姨太(蜇驴蜂的妈妈)也就随之失踪。没有人关心四姨太的去向,四姨太的地位在张家无足轻重。可是十几年以后,四姨太突然重回张家大院,并且带回来一个半大小子,声称那孩子是张鱼儿的“遗腹之子”。
谁也不敢对四姨太重返张家大院说三道四,就是大老婆也得让着四姨太几分,因为大家清楚,张家人能够重回瓦沟镇,蜇驴蜂功不可没。四姨太带回家的那个孩子是不是张鱼儿的“遗腹之子”已经无关重要,重要的是,蜇驴蜂得罪不起。
这一年多来,蜇驴蜂出尽了风头,无论走到哪里都无人敢慢待,无论什么人见了蜇驴蜂都毕恭毕敬,蜇驴蜂罩在女婿胡老二的光环里,确实有点得意但不忘形。因为蜇驴蜂清楚,她实际上是徒具虚名,假如有一天文慧在胡老二那里失宠,蜇驴蜂将变得一文不名。不过现有的资源必须利用,蜇驴蜂首先攀上了李明秋,怀里的这个男孩就是要挟李明秋的资本,蜇驴蜂知道怎样把握火候。